风雪塞北(不要催更)

请不要催更,明知故催第一次删评第二次拉黑,真的很感谢大家的喜欢,实在被看不到文就跑来质问的大爷们搞怕了。热知识同人写作是爱好,不是职业,没有义务在你想看的时候必须写好了呈上去。

【棋组】请再翻慢一点,那么厚一本时间3

我就不能争气,我发现我就不能争点气qwq能不能不咕咕咕,能不能不爆字数,能不能不跑题,诶,不能,事实证明,哪个都做不到,我杀我自己

上篇七千,中篇一万九,想着下篇怎么也得两万打住吧!好的,这篇已经一万五了,而且是在一篇虹跳里写棋组,写了一万五,我不知道我是想干嘛QWQ

拆一下,嗯,一个原定上下就要完结的东西,让我们看看这个奇葩还能拆成多少篇,我们拭目以待

这里饭!欢迎勾搭QWQ【只要不嫌弃我是个死咸鱼+死鸽子

虹猫:徐虹良

跳跳:齐鹭尧

达达:沈牧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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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鹭尧一直在做一个梦。

他很少做梦,因为脑袋里没什么记忆,唯有一个完整的梦,从青衣广袖到立领中山,从长发束冠到短发齐耳,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梦到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跪在绝崖之上,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满天乌云,青衫被狂风掀起,像瘦弱的青鸟被掐住了翅膀,瞬息可绞碎于狂风闪电之中。他面前站着一位老者,头生龙角,额覆青鳞,竖瞳隐泛青色幽光,衣着缀满菱形细纹,衣袂飘飘,魏然立于绝崖之巅。

你可想好了?

老者低沉开口,声如洪钟。

是。少年低声答。

你可知,你等七人魂灵各异,如失此印,复不可返阴间。

我知道。

你可知,七剑干系皆系于此,如失此印,复不可执青光。

我知道。

你可知,老夫寻你只此一着,如失此印,复不可与君见。

我知道。

老者眼中露出一丝不忍,幺儿,何苦来哉。

少年的青衫猎猎作响,狂风比来时更加猛烈,他艰难地拜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跪伏于地,复而抬起头,眼神凛冽,青龙,我意已决。

老者看了他一会,慢慢地叹了口气。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惊雷炸响,轰隆声震耳欲聋,夜空宛如白昼。老者伸出手来,长长的指甲轻点在他眉间,竖瞳光华盛放,少年鬓发被风吹起,额间浮现出一枚青色的圆形印记,繁复,精致,华美的青龙盘踞在圆环之内,旁边是闪电蜿蜒的轨迹。

依你所求,老夫收去此印。他低声道。

多谢。

少年眼底泛着水光,额间印记光芒清幽,青龙,今日永诀,日后珍重。

老者垂眸黯然。

崖顶青光绽放,愈演愈烈,最终刺破阴云,吞噬天地,徒留空旷可怖的轰雷垂死挣扎,随狂风渐渐消散,乌云退去,雷鸣消弭,风停雨住,夜尽天明。

梦醒,齐鹭尧以手抚额,满面泪痕。

一年一年过去了,世界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夸张,他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脑袋里剩下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当年那个“长生不死”的谎言,也渐渐到了坚持不下去的地步。……时间过去多久了?这都什么时代了,江湖不复存在,七剑自然早不似当初的名望。如果现在,能有个足够可靠的地方的话,脱手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考虑的事,毕竟就算活得再长,我也终将——

“……”

齐鹭尧看着自己的手。

剑客的剑,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说到底,捐赠一词只是叫着好听而已吧。

不知道自己这番将七剑拱手相送的行径,放在以前,会如何为人所不耻呢?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兄弟,又会如何看待此等不义之举?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把这几把剑找回来,现在又要一一送出去,若是以前的我知道今天的我要这样做,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幸好,我已不是什么青光剑主……”

 

他沉默良久,忽而一笑,喃喃自语。

 

 

01

七剑特展最后一日,下午四点四十分。

“轰隆”一声,窗外划过白亮的闪电,炸响的惊雷声震耳欲聋,直直在空中转了好久,轰鸣慢慢消弭,气压低得可怕。

又是雨天啊,齐鹭尧叹了口气,望着外头直发愁,怎么感觉这几天没有几日好天气,雷雨雷雨雷雨,没完没了的雷雨,这雷雨下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最后一批客人也陆续离开了,顶楼的展厅人际寥寥,临近闭馆,又逢阴天,东边天黑得要滴出水来,潮湿的东风催着人赶紧回家。特邀讲解员齐先生长舒一口气,解开讲解员坎肩的扣子,靠在展柜上精疲力竭。……他是z博修复院综合工艺组的一名修复员,因为修复了七剑,受邀登了一期《国家宝藏》,那之后七剑便网红化了,各种各样的同人满天飞,网上的讨论度居高不下,说实话,虽然累,他还是有点小开心。这种开心不掺杂任何别的目的,就像养儿子,他把费心养着的七个儿子带出去亮相,结果儿子们特别争气,首秀便收获一片尖叫,而后持续迷倒众生,他默默看着,生出一种“不愧是七剑”的老父亲般的慈爱感。

齐讲解十分满意,伸个懒腰,往身后展柜上靠了靠。

突然瞥到门口出现的青年,吓得他没伸完的懒腰缩回去一半。

青年不声不响,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形高挑,戴着眼镜,浅色开衫,一眼不发,直直地望着自己这边。齐鹭尧赶紧从展柜上起身,吓,吓死我了!这都什么时间了,怎么还有客人上来?

“您、您好!”

“……”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快要闭馆了。”

“……”那人不语,只静静的看着他。

顶楼空旷,窗外阴暗,余下大厅里一盏盏幽黄色的明灯,齐鹭尧站在明灯之外,后面是灯火辉煌的玻璃展柜,地灯为影子镀上一层金边。……时间的长河静静流过,大浪翻涌淘下璀璨的金沙,他与文物共同在此地沉淀,他长活着,守望者它们,也被它们所默默守望。

齐鹭尧眨眨眼,向他探了探头:“先生?”

“……”

青年盯着他,僵在原地,眼前腾起一层水雾。

 

有什么空灵的响动传来,源自九天之上的猎猎罡风,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林间簇簇只见清谷翠竹不住摇曳,忽携满地落叶直冲九霄,又猝然消失,飞花折叶纷纷扬扬,伴着远方山石峡谷的呼啸……他一震,思绪蓦地回到身体里,失神间眼前一片迷蒙。血脉里的暗流汹涌翻腾,止不住微微发抖,青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清醒几分。

馆内一阵沉寂。

喧杂的动静被隔绝在外,屋中只余空调噪音,齐鹭尧奇怪地望着他。

“……我想来看看七剑。”良久,他睁开眼睛。

“先生,我们马上要闭馆了……”

“不,我只想看看七剑。”青年往里走了几步,“我只想看看七剑……”

七剑的特展,设在顶楼的最里面,展柜是z博专门设计的,占了整整一面墙,神兵居于正中,下面是展灯,明黄色的灯光把这一块展区映得是金碧辉煌。……放在以前,魏晋陨铁七剑是禁展文物,拜节目播出所赐,人气水涨船高,要与箭亭广场同步展览,才不得不加急定制了这一面墙大的悬挂展柜。院方会玩,让今生故事讲述人来做特展的讲解员,齐鹭尧没什么经验,好在嘴皮子不差,上岗几日成果喜人,今天是特展的最后一天,很多游客为了抢z博的限量票凌晨四点就来门口排队,这位这么执念,怕也是其中一员。

青年望着几把宝剑,一言不发地站在展柜前。

算了,就当全人家一个遗憾吧……齐鹭尧认命地把坎肩重新系好,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七剑的展,谁又知道下次展上还会不会有我呢。

“你一直守着它们吗?”青年忽然回头看他。

齐鹭尧一愣:“啊……嗯。”

“真辛苦。”他微微垂眸,“很多年了吧。”

“是啊。”

“你对它们该很了解?”

“不,不敢这么说。”齐鹭尧笑笑,一派讲解员的模样,“据我所知,也是目前为止我们院方所掌握的资料,大致推断其所处的时间在公元400年前后,为古早时期的陨铁材料所制。但是更详细的信息,比如产地,来源,铸造工艺等等,就不是很清楚了。”

“产地?”青年皱眉。

“是的。七剑的发掘情况大致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初,因为战乱不断,接连从栖身地被文物贩子淘换到手,经多方辗转,在上世纪末才全部得以回国。但是后期我们在做整合的时候发现七剑被发掘的七个地方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既不像陪葬品,也不像宗教礼器,是何用意,何人所为,至今仍然是未解之谜。”

“哦……”青年若有所思,微微眯了眯眼,“说起来,我看了那期节目,你在节目上介绍过你的家族,事迹令人感动。”

“您过奖了。”

“我有一点不明,尊世家世代守护七剑,关于这些问题,您家里没有相应的记载吗?”

“不瞒您说,关于我家的记载,清军入关的时候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损毁,那时兵荒马乱,几乎遗失殆尽。”齐鹭尧早有准备,给出了应付过无数人的回答,“我想,那个时候丢失的资料里一定有七剑详尽的记述,可惜拜战乱所赐,我们没有机会知道了。”

青年一手抵着下巴:“也就是说你的家史流散民间。”

“可以这么说。”

“那有可能找回来吗?”

“理论上有可能,不过,几百年来先祖一直在找,也没什么进展,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想这码事了。”齐鹭尧不好意思地笑笑。

青年微微抿唇,略一点头,再不讲话。

展厅无人,只余地灯辉煌,明黄色的灯光华美隆重,映衬着七把宝剑熠熠生辉,除了大气精美的雍容,还有份纵跨千年的沧桑。齐鹭尧站在展柜边,侧脸被灯光映亮,眼底点着点点幽黄,眸色清浅,目光沉静。

“这些剑的身上,还有太多未解之谜,如果当初那些记录没有丢,也许很多疑问立刻就能得到解答。”他望着墙上的剑,“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七剑为什么密不可分,持有七剑的人又该经历过些什么,这些发现如果公之于众,会否颠覆现有历史也未可知。”

“你觉得现有的记载不够诚实?”

“哈哈,我可没这么说。”

青年盯着他,沉默片刻,像是要从他眼底看出什么:“……但这也并无不对。或者说,没有什么是一定对的,所谓进步无非是人们不断纠正错误的过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您看得通透。”

“不敢当。”

齐鹭尧坦然回望。此人一派淡然模样,语调清冷,只目光并不算得友善,一直紧盯着他,眉梢冷傲,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好凶呀,这位先生,我没有哪里惹到他吧……

“抱歉,说了这么多,也没有为您讲解七剑。”齐鹭尧苦笑着挠挠头,在展柜旁踱步,“其实,讲解员不该持有太过鲜明的个人立场,我半路出家,总是记不住这一点。”

青年并无所谓,与他慢慢踱着:“无妨,我也不是为了听你讲解来的。七剑之事我还算了解,不需要别人为我讲解什么,我只是听他们讲七剑专展的导游是那位上了电视的修复员,才慕名而来,想看看齐先生比起电视上那一面,是好些还是差些。”

话讲的真直白,齐鹭尧尴尬笑笑。

青年觉不出他的尴尬,或者说不理会他的尴尬:“既然快闭馆了,也不必走那些流程,我对七剑很感兴趣,与你随意聊两句。方才听你的意思,你对历史的秘密公之与否持保留态度?”

“……是。”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真可怕,齐讲解发现自己竟是有问必答。

“历史有误会才会有纠正,有纠正才会有进步,你不乐见于此吗?”

“乐见,只是有时乐见正解,正解却不如不解。”

“哦?”

齐鹭尧笑笑,并不作答,二人刚好踱到第一把剑前,他便就此停住:“您看这把剑。这把剑,名叫长虹,剑长三尺五寸,剑身方正,凹槽赤红,在七剑里顺次位列第一,古籍记载长虹剑出鞘之时‘虹光四溢,灼浪扑面’,所过之处烈焰滔天,气势如虹,素有七剑之首的尊誉。……相传长虹剑当年的主人是一位行走江湖的游侠,古道热肠,仗义除恶,百姓间有口皆碑。后边患南下,以长虹剑主为首的七剑奋不顾身,号召壮士从军,自己身先士卒,为当时一位镇边大将,叫廖蔚,与廖家军将士一心,协力奋战,立下战功无数,后深陷恶战,为国捐躯。次年,边境谈和,出于两国交好考虑,七剑无法立冢,当朝皇帝赐七剑‘三尺黄土’,因为长虹剑主曾表示‘此去为苍生,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三尺黄土以安此身’,一度传为佳话。后更朝换代,新朝过于偏激,七剑受前朝牵连被连带抹黑,污蔑,唐初又得平反,来来回回一直流传下来,成了七剑之首最广为人知的一段故事。”

齐鹭尧停了半刻:“……但是,在这段故事里,有多少是真,又多少是假,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青年一愣:“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齐鹭尧摇头,斩钉截铁,“什么能够流传于世,不在于它是否真实,而是看人们是否买账,是否乐见其成。谎言说三遍也会变成真话,何况千百年来无数人口口相传,哪怕有假,也已是字字皆真。我作为齐家于世的最后一代,不能给出与官方相异的回答。”

七剑爱国捐躯,朝堂礼贤下士,人们乐于看到如此,这就够了。至于细节之处,可提可不提,既然可不提,就都不要提。

青年眼神复杂,表情多了几分凝重:“真意外,能从文博工作者的嘴里听到这种话。”

“我首先姓齐,其次才是文博人,”齐鹭尧笑笑,“您既然说要我与您随便聊聊,我便也不当自己是个讲解员,哪里说得偏激还请见谅。”

“无妨,你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青年垂下眼帘,“在你看来,只要文物无虞,牺牲掉历史的真相也无可厚非。”

齐鹭尧点点头。

“这就是当初七剑被捐给z博的理由吧?”不必交给所谓七剑传人,放进博物馆是更安全的选择。

“是的。”

“也是你一路追到修复院的理由,你今天站在这里的理由。”

他望着展柜里的文物,瞳孔中倒映着幽黄色的灯光:“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人们来参观七剑,七剑也凝望着世人。这些文物跨越了千百年的岁月,锈蚀沥满了时间的痕迹,它们如果能说话,才是最完整的,最诚实的,最可靠的说法,它们不会骗人,不会耍心计,也不会把自己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让人满腹闷气却无计可施。

“……那你知道七侠真正的下场吗?”青年沉默一会,又问。

“知道。”

“不是坊间的故事,是七侠真正的下场。”

“我听说过。”他顿了顿,“拔坟撤冢,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才是野史,是不权威的说法,对天下人来说,这些才是杜撰。”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心里该清楚。”他扭头看他。

“其实我也并不很清楚。”

“你清楚的。”

“我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

“我只知道人们有选择信与不信的自由,而我选择不信,就这么简单。”

“……”

青年的眉头越皱越深,看着他的表情都变了几分。

“先生,我不知道您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追逐所谓历史真相,恕我无礼,我劝您不必。”齐鹭尧装作看不懂他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一股脑说完,“历来有关七剑的史料都非常少,集中在南北朝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文章,这些文章怪诞偏激,言之无物,没什么参考价值。东晋时的《野考补录》虽小有记载,但野史终归差了些分量,无法用来佐证什么,是以当今学术界唯一承认的七剑史料,就只有我齐家的家史而已,只要齐家的记载摆在这,七剑之首的故事就永远不会被推翻,您不必担忧,更不必过多尝试,蚍蜉撼树。”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警告我?”青年忽而发笑。

“……”他并不答话。

二人无语,一时陷入沉默。

窗外炸开一道惊雷,“轰隆”一声,渐渐有噼啪声砸在顶楼展厅的玻璃窗上,一声一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雷雨,又是雷雨,这雷雨究竟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青年难掩失望,眉目间多了几分戚戚然。

齐鹭尧望着面前这双眼睛,对方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却对撒谎之事不太擅长,眼底的心寒已经写在了脸上。他心下悬着,面上还是一派波澜不惊,额间却已出了一层细汗,这样的目光太过哀凉,看得他如芒在背,尽管理智告诉他这个人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爱怎样都不干他事,但感性上,仿佛是千百年前的阴影,他怕他失望,怕他心寒,怕他这样看着自己,怕他又一次对世人失去信心,避世回谷,再不出山。

“你读过《野考补录》吗?”青年就这样看着他,语调沉重。

“读过。”

“通读?”

“通读。”齐鹭尧有些小心翼翼,“沈泽文言简洁,辞藻遒劲,讽刺犀利,入木三分,通篇见杀气。”

“但是,收尾却笔风突变,风华温雅,静水流深,绵里暗藏针。”青年淡淡地接过话茬,“不多,只有寥寥几页,写的是七剑之死。”

齐鹭尧心下一紧:“这又如何?”

“《野考补录》初稿始成,无一字一句经校对润色,后数日便是三岔口之战,这本书,他死之前,不可能完成到这种程度。”

“或许吧,你若想这样推论的话。”

“文字不会说谎,就算你再怎么模仿别人,也戒不干净自己的笔风,字里行间带出来的情感,足以证明你是谁。”青年淡淡道。

 “……”

齐鹭尧眼睫颤抖,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一本尚未完成的书,如何传了上千年?是谁将其整合润色,补齐尾章,公诸于世,是谁让沈泽十几年呕心沥血免于落空,一路相传到今天?”

“先生,书画之事已经不在我的研究范围里,我不想听这些。”

“你们无法断定沈牧达是不是七剑之一,因为七剑全军覆没的全过程一字不差地记载在这本书里,他是此书作者,不可能知道自己死后的事。但这是问题吗?这根本不是问题,你只是在迷惑大家的视线,故意否认了‘沈泽的朋友帮他修葺完成’的观点,因为你不知道青光剑主有没有作品留下来,会不会被人比对出来,毕竟他当年文采出众,素与沈泽诗词会友。”

“先生,我说过了,我不想听这些!”

齐鹭尧心虚,心虚的结果是怒以掩饰:“你不相信现在官方的说法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你如果想推翻现有说法去搞一个所谓真相,我说过这不可能!区区一本野史不可能撼动我齐家家史的结论!蚍蜉撼树谈何易,你又何必紧盯着千年前不放?他们活了便好好活着,死了就入土为安,我不想干涉他们的生活,他们又何苦要改变我的决定!井水不犯河水就这么难吗?非要撕破脸皮,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吗!”

“你说什么?”

青年哀极反笑,那个表情寒透了心:“你说,你要与我们,你死我活?”

“……”

齐鹭尧心底一阵抽痛,那眼神几乎是狠扎他一刀,疼得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必绕圈子了,直说吧,你是第几剑?”齐鹭尧冷冷道。

青年淡漠地望着他:“第七剑。”

“你就是沈牧达?”

“正是在下。”

他冷笑一声:“呵,沈牧达,徐虹良,又是你们!几日前我将记录交给那位少侠,分别之时讲的很清楚了,千年已过,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他,不想认识你们任何一人,你们愿意聚首是你们的事,但请不要来打搅我的生活!怎么,他话没带到吗?”

“我不是来找你的。”沈牧达眼神晦涩,“正如你所言,你就是你,不是什么青光剑主,见了你的面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你是对的,你要与虹良断绝关系是对的,我今天也不该来这里,是我莽撞了。”

“……”

他有点发愣,沈牧达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蓦地一阵恍惚,一阵秋风拂面的凉意,齐鹭尧猝不及防,只觉周身发寒,肃杀的萧条迎面打来,枯叶漫天横飞。……枯焦憔悴的黄色取代了十里长青的盎然,遍野竹林凄然凋敝,有人坐在秋风口,手持黑子,曾以这样哀凉的眉目戚戚然望着自己,破釜沉舟,谈何容易,子非鱼,安知鱼之苦啊。

“我用了十几年,考证,编撰,为的是让《野考补录》句句属实,对得起后人所读的每一个字。贤弟见多识广,助我良多,曾送我‘赤心灼冰雪,提灯照河山’以赞沈某明责之心。沈某感动,引为至交。”

沈牧达的苦笑一如千年前,只是这次,眼底的哀凉和怅然,皆是真真切切地冲他而来。

齐鹭尧心底拧痛着抽搐,疼得他鼻子阵阵发酸。

“肆意编造扭曲,篡改历史真相,欺骗世人,我,不认识,这样的,齐鹭尧。”

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02

赤心灼冰雪,提灯照河山,那年沈牧达将书册手稿交于他看,他震惊不已,原来七剑聚首前的十几年,竹林居士并不只是隐居以避救苍生之责,他在做一件更大的事,而这件事,远比他们行侠仗义,还要福泽万世千秋。

“我身为旋风剑传人,却无一日正视过自己的责任,居谷避世,弃苍生于不顾,此番结识同仁几位,令人惭愧万分。”

“牧,牧达兄不要这么说,牧达兄所成之事,远在我等之上……”

齐鹭尧愣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些手稿。

远至先秦,近到惠道年初,北上武州之北,南下儋州之南,纵跨时间,横跨空间,洋洋洒洒十几万字,写满了官家著史书中各种悬疑和纰漏之处的民间考证。这个疑问出自哪里,是谁写的什么书,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疑问,我通过什么考据证明了它是真的或者假的,如是假的还尽可能地附上了真实情况。……这是多大的信息量,又是多大的工作量!齐鹭尧眼睫颤抖,为面前这位竹林居士所震撼,究竟是多么渊博的学问,才能做到对每一本典籍都了如指掌?走到今天这一步,完成这些手稿,怕是付出了数倍于著书的时间和精力,如不是远胜于常人的耐心,这些繁琐冗杂的考据该如何做完?如没有远胜于常人的毅力,谁敢纵览古今,踏遍九州八方,去写一本这样的旷世之书?

“牧达兄……”齐鹭尧尾音微颤,胸中翻涌难平,“你此作,若得以流传,绝对是千古留名的不朽之作。”

“过誉了。”

“绝无,句句皆肺腑之言!”

他无限感慨:“世人只道沈居士才学渊博,今日方觉所见不过冰山一角,牧达兄,在下与你,当真比无可比。”

十年,同样都是十年,有人局限于自己的私仇,一入虎穴助纣为虐,有人纵览古往今来,著书立说,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谁说沈牧达心里只有小家?齐鹭尧默然,笔下千秋传星火,千年文脉正史观,竹林居士胸中的世界,他所眺望的风景,我们六人,怕是谁也无法望其项背。

“你啊,你又要妄自菲薄了。”沈牧达长叹一声,“人行于世,岔口万千,你我所行不过是选择不同。你行无低贱,我行亦无高贵,你口口声声说我远胜于常人,却忘了这位远胜于常人的沈泽,优柔寡断,小里小气,曾因一己小家险些害了七剑所有弟兄。

“牧达兄,这都哪年的事了。”齐鹭尧皱眉,怎么又拿出来说。

“我没有要提,只是举个例子。”

“不要举这样的例子,虹良不爱听。”

“这里不是只有你吗?”

“我也不爱听啊!”

沈牧达笑笑:“好,不说了,来看为兄的手稿。”

七剑之间关系极好,相互的禁忌却有很多。正因将彼此看的太重,任何可能的伤害都不愿给,才将有些事情变成了默契,大奔的干娘,沙丽的右手,鹭尧的过去,还有沈牧达曾经的助纣为虐。……都过去了,就像居士所言,人行于世,岔口万千,有岔口就难免会走上不平路。既然都是身后路,走过了便是结束了,面前还有路要走,所谓兄弟,便是愿与你向前开辟,而不在意你来路如何。

沈牧达将手稿排了一地,他一边排,齐鹭尧一边跟在他身后看。手稿散装,分门别类,整理有序,共计二百一十二张,不乏涂改补充,不是终稿,但与终稿已无内容差异,基本就是即将腾挪抄录的版本。……沈牧达的字苍劲有力,一手行楷拘于规整而不乏豪放,初看令人惊叹,再看竟觉几分杀气,变幻莫测,神韵万千。齐鹭尧酷爱这笔凌厉的沈氏行书,每每观摩都走不动道:“啧啧啧,牧达兄,你若肯卖你这笔字,我就是当了青光剑也要买回去供着。”

“我的字可不好卖,太凶。”沈牧达专注排手稿,头也不抬,“虹良的也不好卖,太板正。殷宫主的字太秀气,顶数你的最好卖,风华写意,洒脱不羁,正是世家望族喜欢的那种风雅之物。”

“我的?”齐鹭尧一笑,“呵,我的字,华美有余风骨不足,懂点书法的都看得出来,不值钱。”

沈牧达不悦地看向他,“那可巧,沈某人就不懂书法。”

“诶?”

“今年我家春联你包了。”

“……哈?”

“还有福字,还有红包,你的字挂起来好看,我求之不得。”他站起身来,盯着齐鹭尧僵住的表情,“你 不 想 写?”

“……承蒙厚爱……”齐鹭尧哭笑不得,憋了半天才憋出句求饶。

那年春天,沈牧达的书稿即将完成,尚留几处存疑,飞鸽传书齐鹭尧请来相助一臂之力。齐鹭尧接到传书就上了路,十几日后来到天子山,甫一在百草谷口下马,便被身后呼唤吓了一跳,沈夫妇一家竟都出来迎他,年少的欢欢兴高采烈,欢呼着“齐叔叔”飞奔上前,一头撞进齐鹭尧怀里。

“齐叔叔!”

“牧达兄?嫂夫人?你们怎么……”齐鹭尧正欲行礼,却被沈欢撞得一个趔趄,低头只见个小脑袋瓜,便哭笑不得地抱起他来,“死小子——哈哈,你可又沉了你。”

“齐叔叔又帅了!”

“哈?!你爹还教你这种话!”

“胡闹,下来,你齐叔叔抱不动你。”沈牧达佯斥。

“没事没事,牧达兄瞧不起谁呢这是。”齐鹭尧确实有点费劲,往上抱了抱,总算找到个比较省力的姿势,“小欢儿,好久不见啦,怎么想到来接我呀?”

“爹爹在家一直念叨,娘听着闹心,就说干脆大家都来接您。”欢欢很诚实,诚实到遣词造句都不给老爹留面子。沈牧达低咳了几声,齐鹭尧哈哈大笑,“抱歉抱歉!我的错,是我疏忽,其实接到传书我就上路了!谁让我去年整整一冬都窝在沙丽客栈,离天子山有点远,路上多花了些日子,早知道就让小二先跑一趟了。”

“夫君知道你在金鞭溪呢,他就是心急,打分开后他念叨你就没停过。”沈夫人笑盈盈。

“是吗!”

“是啊,这不,他打的半扇排骨寒潭里保两三天了,就等你赏光了。”

齐鹭尧眼睛都亮了:“牧!达!兄!我没听错吧!今天有清蒸排骨吃?”

“请你帮忙还不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以为我愿意让夫人给你下厨。”

 “哈哈哈你怎么回事,‘那小子爱吃清蒸的,你这几天琢磨琢磨’这话是谁说的?”

“夫人!”

“谢谢谢谢!谢谢兄嫂!谢谢兄嫂!”

见沈牧达去牵自己的马,齐鹭尧索性不再客气,不去看居士无可奈何的表情和沈夫人笑意盈盈的眼睛,抱着欢欢蹦着就跑了进去:“小欢儿!我们今天有口福喽——”

于是那年夏天,齐鹭尧就留在了十里画廊。

十里画廊很清爽,不同于天悬白练的湿气,居士的家处处弥漫着泥土草叶的芬芳。近处是遍地珍宝的百草谷,远处是飒爽嶙峋的天子山,山后有一块石碑,稍显陈旧,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皆是沈姓开头,想来便是他的家族族谱了。……一门三贡士,四世冠乌纱,当年的武陵沈氏名动四方,只是如今也没落到偏居一隅。沈牧达搬到这里隐居之时,只带走了这块家族谱碑,沈氏一族的骄傲还刻在骨子里,就算事到如今他已不屑再去搏什么功名,壮什么家族,可身为沈姓一员,也还是为继承了这个辉煌的姓氏而清高自律,委任在身。

“史籍典故,你不如我,诗词歌赋,我不如你,关于这些四言、长诗和大小赋,我把握不大,特请你过来甄辨,还有通篇的遣词用句,你也把把关。”那个夏天,他什么也没干,就在十里画廊帮着居士弄他的书,沈牧达的认真和执着他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这些民间纪史料非常麻烦,你永远不知道你从上一份传言里找到的线索,会不会马上被下一份地域史给推翻,孰真孰假,谁白谁黑,一切都是未知数。官家记尚能有官家的分量,无从考证的说法以史官的选择为准,民间记本身就是野史,先天不权威,真假与否全靠自律,沈牧达不能容忍定论存疑,更没有决断历史的权力——不,应该说,谁都没有这么狂妄的权力才对。

“其实你这又是何苦,牧达兄,出自你手的终究只是野史,就算花费再多心思,也比不过官修的史书啊。”

“朝廷史书可由人任意插手、篡改,或记或不记,或涂抹歪曲,千百年来真假参半,疑点多多。沈泽不敢标榜还世人以真相,只愿这本考证能让后世多些角度和凭据,学问切忌一家独大,不能被一种说法僵化了脑袋。”夏天天热,修改又费心费力,他们经常坐在地上,为满地的手稿探讨疑问,边说边写,即论即改。沈牧达的观点深为齐鹭尧所钦佩,对待古书典籍,既恭敬谦卑,又持有己见,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也想将这种观点传给后人。

“不愧是武陵沈氏……”学问世家的眼界,当真宽广。

“谁都有能做的事,我也不过是选了我能做的事。侠之大者,救国救民,天下首推侠首长虹,布局用计,运筹帷幄,无人能出青光之右。神医悬壶济世,殷宫威震武林,我一乡野隐士,比不了七剑兄弟们,不过是我在做的事情,你们也不会更合适罢了。”

“确实。”齐鹭尧点头,成此功业,我们谁也比不了这位竹林居士。

千百年后,任他是七剑还是魔教,风过云散,都将泯灭在时间的风沙里。唯有这份名士风骨,照应着历史河川,烙印进史书典籍里的一字一句,能够代代相传,留在千秋万世的文脉之中。

“牧达兄的书眼看就要成稿,想过名字吗?”

“想过,不过还在斟酌。”

“就叫《沈纪史论》如何?”齐鹭尧说。

沈牧达愣了一下:“史论?”

“你遍阅典籍,纠错补缺,已远远不是考证记录四字可以概括的了。牧达兄史书之所鉴,自当就是牧达兄的史论。”

沈牧达看了他一会,沉默片刻:“是吗,史论……”

齐鹭尧对他的观点一直非常感兴趣,能提出这样的名字,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笔者行文,个人偏好很难绝对戒除,我也确实是带了些看法……只是史论二字,未免太有些狂妄了。”

齐鹭尧惊讶:“以牧达兄之灼见,明责敬责之心,你的观点是值得一读的。”

“可是我不想写史论。”沈牧达摇头轻笑,他很少笑,平素总是一派冷冰冰的模样,唯有在提到文史领域的专攻术业,才会不经意间眉眼温和起来,“我想留下的不是我对历史的看法,而是能给予后人以看法的史实。我希望后世在读到这本书时,不要费尽心思去研究我,没有意义,沈泽不过须臾百年之过客,了解又如何不了解又如何,去把精力放在记述之本身,去不同的典籍间比对还原史实,历史的真相,远比某著书人的看法更加重要。”

“我不同意,牧达兄,你不能过分贬低看法的价值。”齐鹭尧却是不笑了,这个沈牧达,他知不知道他的见解有多珍贵,如此独特的看法居然被他说的无足轻重,这让他怎能认同,“事实摆在那里,记述事实的著作却有千万版本,我一遍一遍读的不是那些相同的故事,是同样故事所反映出的不同的思想。没有谁的观念是与生俱来的,你来我往所产生的东西远比一个被讲烂了的故事要珍贵得多,得以产生也更难得多。惠道年间发生的事,知道的人有千千万,而能从这些事里产生想法、编出一本旷世著作,纵观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沈牧达了!你的价值,岂是篡改史实颠倒是非之人可相与并论的?”

“鹭尧,你生活在真相的年代,手到擒来,自然就不甚在意。可若是千百年后再有人研究惠道盛世,他们就会明白,真相对历史而言何其重要,还原真相,又是何其困难的事了。”

“可我更在乎这些真相能告诉我什么,一味追求史实而舍弃观点的价值,就算得到了真相,又能如何?没有各自所见之交流,史书就是故事书,同样的故事,我何以要读千百遍?”

沈牧达笑笑:“是啊……所以你是齐鹭尧,而我是沈牧达啊。”

他的这位贤弟,机敏伶俐,头脑灵光,也许他读史的乐趣,正是从无数大相径庭的版本里比对简单记述的正史所无法带给他的信息,美化和诋毁皆无所遁形,再无人能蒙蔽他的双眼。……但,并非人人都是齐鹭尧,他可以让主观和偏见为他所用,常人却连不被主观带跑都很难做到。沈牧达自认不比齐鹭尧聪明,天底下也没几颗脑袋能比得上这位青光谋士,归根结底,他的书不仅仅是写给这种人看的,历史的真实性不能被牺牲,这是他每一次下笔前都默念的底线。

“你啊,说了这么多,你只是信不过我们这些著书人罢了。”沈牧达沉默片刻,哼笑一声,“一家之言不足信,什么版本都要读一读,自己整理出来的才能说服自己,我还不了解你。”

齐鹭尧搔搔头:“说的什么话,牧达兄我还是信得过的……”

“也不过是我坐在这里而已。如果坐在这的是虹良,你又如何说?”

“我会劝他别弄了,以他的脑子弄这个有点费劲。”

“虹良很有看法的好吗?他拿的很多主意我是拿不下的,只有你才一直把他当个小孩子。”

“牧达兄!你可不要太相信他啊!虹良一根筋轴得我发愁,什么七剑之首,那小子不过是爱逞强罢了!”

“嗯,其实在我看来,你也是个爱逞强的小子。”

“……哈?”

“他被七剑之首的名头推着走,你又何尝不是被青光谋士的名字压榨着,你们俩用起自己都不心疼的,比着犯傻罢了。”

“什——我没有吧?!我和那个木头可不一样啊……”

 
03

那个夏天的最后,湘西的酷暑时节即将过去的时候,小七带着主人的消息造访了十里画廊。

信筒上绑着一缕青色的丝线,这是七侠间特有的联系方式,无丝线的信件七人之中任何人拆阅皆可,有丝线的信件,不同的颜色表示不同的剑主,如被其他人收到,一定要先拿给那人看,不是慎重绝密,也是十万火急。

齐鹭尧拆开小七的传书,脸色不太好。

“虹良找你?”

“嗯。”

他反手拿过烛台,将传书点燃:“牧达兄,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

“现在。”

“这么急?”沈牧达一愣。

“虹良收到朝廷的檄文,侠士从军,七剑为表率,虹良蓝儿已经与朝廷来的将军见面了,要我赶快过去。”齐鹭尧面色凝重。

【……侠士从军……】

沈牧达也肃了面色:“怎么,将门已如此没落了吗?”

“他们从没给过七剑好脸色,突然弄这么一出,呵,真拿别人都当傻子。”

“我与你同去。”

“不必,牧达兄就留在这里。”齐鹭尧摇摇头,将烧过一半的传书扔到地上,看着它慢慢焚尽,“我先去探探情况,是应是拒,你们等虹良传书。七剑聚在一起容易让人一锅端,分在不同的地方,也好牵制他们。”

“可是……”

“再说啦!你还有你的书呢。”他忽而一笑,抬眼看他,“两个月了,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牧达兄,一鼓作气,入秋之前完稿吧。”

见他不想再争论,沈牧达踌躇片刻,只得遂了他的意:“……这是自然。”

“趁我走了你清净,好好想想书名呗。”

“我自有打算,你去就是。”

“喂!刚才还想和我一起走呢!现在就要赶我了!”

“要不你别着急,走之前再与为兄对弈一局?”

“你哪一局少于过三天……”

“那还不快走。”

齐鹭尧嬉皮笑脸,拱手作罢。

当晚,他收拾好行李,沈牧达一句快走,他还真就走得猝不及防。沈夫人第二天去敲他房门,客居已然人去屋空,这家伙居然不辞而别,他来时骑的马还拴在百草谷的马厩里,想必是半夜踏着轻功就走了。

“看来真的是很急。”

沈牧达与夫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桌上压着一张纸,是齐鹭尧算不上辞别信的辞别信。

“齐兄弟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好歹同我讲一下呀……这两个月招待不周……”

“夫人别多想,他就那样,动身猴急。”他拿起桌上的字条,微微点头,“现在知道留字条了,有长进,以前说走就走,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把虹良吓到过好几次。”

“哈哈,真的呀?”

“是啊,后来殷宫主跟他发过一回脾气,这小子就长记性了。”

留在那里的不是辞别信,也不是感谢信,向来礼数周全待人有道的齐剑主跟沈夫妇一家子是完全不客气,自己走不打招呼,留字条照样不管这码事。沈牧达看着纸上的字,难得笑得两眼弯弯,沈夫人好奇地凑上前去:“齐兄弟写了什么呀?”

“呵。”沈牧达哼笑了一声。

 

赤心灼冰雪 提灯照河山

              赠 吾兄牧达

 

沈夫人眼睛一亮,好高的评价,寥寥两句,肯定了沈牧达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

“他啊,从来不信史官笔下的东西,不过看来这次,沈泽是入他法眼了。”沈牧达轻笑。

“夫君,你的书名不是早就想好了吗?野考补录,为什么不告诉他呀?”

“有什么好说的,他肯定不同意。”

“为什么?”

“……鹭尧与我有观念上的分歧,我们为避冲突,一直没有过多详谈。”沈牧达叹了口气,“我总是尽可能把我自己从书中抹去,而他担心,如果我把自己摘得太干净,最后就不剩什么了。”

“不剩?”她眨眨眼,“要剩什么?”

“你设想一下,《野考补录》,作者,佚名。”

“……”沈夫人僵了一下。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能猜到他的想法,他之前建议我用《沈纪史论》这个名字,怕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思。”

时间那么长,后世之事何其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前朝传下的失了作者的著作难道还少吗?甚至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还可能阴差阳错,被冠上一个错误的名字,张冠李戴,无功受禄,还可能根本传不下来,中途亡轶,却被不知什么人拿到,在自己的书稿中移花接木,名动四方……

这可是自己的夫君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十数年才整理出的一本考据啊!沈夫人有些明白齐鹭尧的担心了,为了这本著作殚精竭虑,最后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那么那些担心是否会成真,答案实在是太有些残酷了……

说起来,齐兄弟可真厉害,明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触夫君的著作,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些……

“他为我担心,我很感激。但说实话,这些事我不太在乎。”沈牧达望着桌上的字条,眼底是超然物外的淡漠,“我与他修书的这些天,他一直非常在意我的解读,但他所看重的那些恰恰是我最不想留下的东西。任何主观的记述都可能会影响后世之人的看法,著书只是一个途径罢了,我真正想留下的并不是这本书,也不是我沈泽的名字,你明白的。”

沈夫人点点头。

在史官之外的渠道,考证,补充,官家正史的野考补录,沈牧达谦逊而又骄傲的坚持。

齐鹭尧无法赞同沈牧达的观点,但他对这份坚持报以最纯粹的敬佩。赤血丹心铸青史,史官之笔就是寂夜盏灯,多少人的坚持令其千古长明,代代不息,指引英魂回乡的路途。

沈牧达提笔,写下“野考补录”四个大字,郑重地放在了手稿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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