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塞北(不要催更)

请不要催更,明知故催第一次删评第二次拉黑,真的很感谢大家的喜欢,实在被看不到文就跑来质问的大爷们搞怕了。热知识同人写作是爱好,不是职业,没有义务在你想看的时候必须写好了呈上去。

【贪破琉友情向】愿世间美好都将得到祝福(中)

战后VV学院群像,一句话总结:一个大家接潇洒哥回家的故事

主杀破狼三人组,CP九琉贪沧+戏份不多的十莉,谨慎避雷

基本等于一个主线结局改写,以自己爽为主,基本不考虑逻辑,私设如山

鉴于写到现在已经比预计多出太多,所以预计未来又是一波上中下改123的神奇操作,不过因为另一个坑的DDL马上要到了所以暂时不改了【】啥时候有空继续往下填这篇啥时候再改吧【】

这里饭!欢迎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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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真好tm冷,冷得像被扔进停尸柜一样,该死的……

等等,我不会真的在停尸柜里吧?

这是哪啊!

贪狼冻得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搓着胳膊,呼吸间都是白色的哈气。他他他他他妈的黑咕隆咚的,谁把我关这么个冰窖里的,培养罐大刑也不过如此,让我知道是谁我tm用小飞草人扎你裤裆……

诶,前面有人?

谁?

贪狼吐出一口哈气,眯起眼睛,周围太黑了,实在看不清楚。

不清楚这到底是哪,人的体感在此刻失了灵,他周围好像无限大,又好像无限逼仄,大到他摸不到边,小得他不敢动弹。他小心地向那个人走去,越走越冷,五脏六腑都要结冰了,奇怪啊,周围有这么冷吗,我怎么感觉我比周围还冷啊?这些寒气都从哪来,怎么好像是从我身体里……

 

【为什么……】

 

贪狼一愣。

空旷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这女声声音无限大,无限远,听不到声源,但在这片黑暗中持续不断地回响着。

——沧月!

一瞬间,贪狼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你难道不是因为热爱这个世界,才决定去保护它的吗?】

 

【那你为何不愿回到这里来?】

 

【你厌烦了你的人生吗?】

 

【那你又是如何爱这个给予你如此人生的世界,如何甘愿为它化为尘埃……】

 

“沧月大人!”

他呼出一口白气,哆哆嗦嗦地喊:“沧月大人!你在那吗?”

见了鬼了,这是什么离谱的第七感,我着了什么人的道吗?贪狼开始大步走向她,继而开始奔跑,继而狂奔,他的身体因寒冷变得迟钝,并不能跑得太快。那个人影逐渐接近了,贪狼能看到她苍蓝色的头发,但她好像完全没有反应,任凭贪狼在后面大声呼喊:“沧月大人!”

回声里的沧月还在不停地说,与贪狼认识的沧月不同,这声音话很多,不知疲倦,而且很消沉、很挫败,像个面对困难无能为力的迷茫者。沧月怎么会是这样的?她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将这样的情绪示人?

这到底是谁的术,他的目标是对付我、还是对付沧月……

贪狼顿时一阵烦躁,越发焦急地想要接近那个背影:“沧月大人!”

身体越来越冷,冷得他几乎无法动弹,他跑不动了,踉跄着停下,几乎要结冰的肺让他无法呼吸。沧月的背影近在咫尺,他咬着牙把自己的身体硬向前拖拽着,沧月的声音还在回响,近了,更近了……他一把搭上她的肩头:“沧月大人……”

 

那人终于回首,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宛如孩童,直直撞进贪狼眼底。

 

“……”

贪狼愣在原地。

黑暗中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遭一片死寂,人体的感官再次失灵,黑暗无限大,又无限逼仄,铺天盖地的黑暗重新向他挤压过来——贪狼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冷得麻木,几乎要失去控制,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前泪眼汪汪的沧月吓得大哭,拉住他的手腕大喊:“贪狼先生!!”

“贪狼先生!振作起来!你还有意识!”

她跟着蹲下,哭得伤心极了:“如果你沉睡下去,一定会消失的!”

“……?”

这话怎么,她哪学来……等等,这不是我对她说过的话吗?

这是在报复我之前对她的说教吗,贪狼被这个记仇的小姑娘逗笑了。

他想笑两声,寒气却已经走到了喉间,呛了他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小沧月哭得更大声了,从她身上浮现出淡淡的微光,这景象过于眼熟,天幕之下,她也是这样把自己的能量源源不断输送过来,这是否是她信任我的证明呢……只要有贪狼先生在,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也不要紧,他会保护我的,他不会让我死的。

笨蛋……

贪狼发不出声音。

他现在确定了,这一切都是幻象。他没有任何获得能量的温暖感,反而越来越冷,面前的小沧月好像只是幻影,或许一切不过是记忆里那一幕的回放,时至今日还在拷打着他没能救下这个爱哭鬼的良心。

笨蛋,你已经消失了,我怎么可能还会看到你呢……

至少冲她笑一下吧。

贪狼努力想笑一下,但寒气已经爬上他的脸颊,连弯一下嘴角都很困难了。

他有些跪不住了,意识也开始模糊,仅剩的触感能感觉到小沧月把他的手腕攥得更紧,声音也从讲话变成了喊话。

“贪狼先生这个笨蛋!!大家都在等你回去呀!!”

是啊,我还答应了要和你一起……

“你不是勾过手指头答应我的吗!!”

是的,对不起,小姑娘,我那时真的以为能救下你……

他逐渐听不清了,眼前开始发黑,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很恍惚,搞不清究竟是黑暗挤压了过来还是自己闭上了眼睛。小沧月可能还在喊什么吧,但他听不到了,他的五感里现在只剩下一片黑暗,当真正被寒气浸透时,无力的身体反而感觉不到寒冷了,只剩下一股诡异的麻木,好像这具身体、这个世界,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一样。

这应该就是死亡的感觉吧。

迷迷糊糊中,贪狼想,我应该记下来,将来给琉星拿去吹牛把妹用的。

 

【——我不会让你死。】

 

忽然,宛如一记重锤,贪狼感觉脑袋好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巨大的声音撼如洪钟,震得他几乎昏死过去又惊醒过来,大脑嗡嗡嗡地要爆炸一般轰响。他被震懵了,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下坠,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攥得发狠,狠狠一拽,拽得他几乎要离开自己的五脏六腑。拜周身冰冷的麻木所赐,如此凶悍的失重下他并不感到疼痛,只觉得如果掉下去就无疑是真的死亡,小沧月在救自己,死死地拉着自己的手腕。

等等,小沧月?

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周遭的黑暗活了过来,嘈杂的说话声又一次响起,听不出位置,听不出远近,这次甚至连内容都听不清了。但这不是沧月的声音,是很多声音混在一起,破军的,琉星的,文曲的,武曲的,葵博士的……等等,大家都在说什么?

贪狼在这种古怪的氛围里懵了好一会,突然涌进的信息太多了,有那么一刻他无法思考,甚至认不出这些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在这种极度的喧闹和极度的寂静下,他麻木的大脑中突然跳出一句话:我为什么要称她大小沧月,我只是看到了沧月而已啊。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贪狼被震得脑袋发昏,挣扎着想要捂住耳朵。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做出动作,他只觉得这些声音无法抗拒地越来越大,眼前越来越亮,有什么光芒划破了黑暗,这个地方终于要碎裂了。那些声音逐渐变得空灵起来,不再催命般折磨他,他们渐渐远去,再远去,最后七嘴八舌都合成了一个人的声音,随着天空彻底明亮,黑暗终于散开,贪狼麻木的大脑慢慢苏醒了过来,那个唯一的声音此刻也出现在耳边,无比清晰地把他拉回了真实——

 

“潇洒哥,醒醒。”

 

于是贪狼睁开了眼睛。

 

 

“能问你个问题吗……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啊。”

 

贪狼眨眨眼,看着坐在旁边的琉星有些埋怨的表情。

“……你这是替谁问的?”

“还用替谁问?是个人都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好吗。”

“也包括你?”

“不然呢??”

贪狼哈哈一乐:“拉倒吧!我不回去你就能和小雪过二人世界了!你小子装得挺像,心里指不定多美呢……”

“姓齐的我今天不把你活埋在这——”

该说不说喝了地狱之血就是强,琉星劲大得像头蛮牛,贪狼见势不对赶紧求饶,依旧差点给他种地里。看自己的小学弟气鼓鼓地坐在秸秆堆上,贪狼陪着笑爬起来,上前勾住琉星的脖子:“好啦好啦?哥哥我错了好不啦?告诉你啊,我这辈子除了美女只哄过小孩,哄你小子已经突破了我的底线,不许刁难我。”

琉星没好气地瞪着他。

诶……咋还不吃这套了呢。贪狼讪笑了几声,琉星真是长大了,糊弄不过去了啊。

他无奈叹口气,只能坦言道:“好吧,确实正如你所说,我不记得了。”

“是吗?”

“啊。”

“……你就坡下驴呢吧?”琉星警惕。

“天地良心,我是那么没信誉的人吗!我是真的想看星星,也是真的忘记为什么要看了。”

这是真话。若非琉星提醒,连贪狼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当时为应付琉星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并不想离开。这是件很没道理的事,没道理到莫名其妙,但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发现这才是一切反常行为最本质的原因。

贪狼苦笑着:“琉星,还记得小沧月吗?我为地球建天幕的时候,是她用自己护送了我和天幕最后一程……灵魂丢失能量太多是会消散的,这种消散不知会先从何起,有可能是本体,有可能是五感,也有可能是记忆。小沧月就是从本体开始的。”

“……”

琉星脸色越听越不对:“喂……你什么意思?”

“……”

贪狼笑笑,耸了耸肩。

“那你至今为止难道就没有一点感……”

琉星震惊地望着他,又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揪住他的领子:“你明知道自己已经开始——!?齐潇洒!!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留在这?!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没告诉我?!”

“冷静点,琉星!我是知道你会尊重我的意愿才告诉你的!”

贪狼抓住他的手腕:“地狱之血无法复制,你硬要带我走我打不过你,但你没有,一直在问我原因,所以我才决定说实话!你觉得我是不负责任的人吗?我会仅仅出于任性就留下来等死吗?”

“你现在做的事和这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的!”

贪狼认真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因为这是当初博士和大家为我争取来的,我比谁都想好好活着!”

“……”

琉星的呼吸因愤怒而急促,但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

贪狼知道他听进去了:“琉星,我确实忘记了一些事,但我记得我不能走,也记得我当时是想要看星星的。你想想,为什么独独这两点我没有忘?是多重要的事,我能连原因也忘了还记得必须要这么做?你不好奇吗?你不害怕吗?万一我们真的捅了不得了的篓子怎么办?”

“……”

“趁我们还在这,还有机会弄清楚!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吧?”

“……”

“马上就要天黑了。”

贪狼望着擦黑的天际,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此时的天空是一种即将入夜前的暗蓝色:“相信我,只要看到星星,一切疑问都会解开的。”

“……”

琉星沉默。

又过了一会,他总算放开了他。

天要黑了,旷野晚风低吟,麦浪的簇簇声由远及近,到底是彼世经停之地,退去了夕阳温馨的滤镜后,这个地方安静得古怪,真如同死后的世界般寂静压抑。

琉星低着头,晚风拂动他的头发,他的眼睛藏在刘海后面,看不到表情。贪狼试探地打量他,手上整理着被拽歪的衣领。

良久,琉星低低地说:“……我陪你等。”

 

“当年,你说要留下,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抿了抿嘴:“……如果你因此而丧命,我会恨我自己的。”

 

 

01

战后的世界保持在了一种微妙的状态。说平静很平静,说不平静,离现状倾覆也只有一步之遥。

真神九月的出现借走了地球上几乎所有的第七感,凭借天地众生的力量,逆转时光的阵法得以启动,时光列阵将千疮百孔的地球恢复如初。战争结束了,世界重生了,短暂地掌握过第七感的人们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但人群中的惊呼很快就打破了这个梦境。

依旧有人手握异能,勉强能变化,或轻微能发光,这些弱小反应让大家顿时惊讶不已。但人们也很快就发现,这些残存的异样只是异能的余晖罢了,它们大多数不再具有那般杀伤力,就算可以用来战斗,威力也已差了太多。少数天赋极高或靠特殊方式开发了第七感的人会残留较多一点,这个群体中,损种堕天使的占比非常大,而正式开发过第七感的人则会残留得更多,其中又以八元素为最。

这个事实直接给战后的世界带来了两个结论——其一,救世女神的力量恐怕还不是八元素融合的终极力量,毕竟她的力量是让渡的、继承的,证据就是作为世界基柱的八元素依然存在,以第七感的方式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构成,而并没有随着神迹的结束回归于天地间。

“如果让真正融合了八元素成神的缪尔五世发动和真神九月一样的阵法,恐怕被吸干的就不是大家的异能了,而是地球上的生命。”终于破解了一切的Q博士表情凝重地说,“我现在知道K为何如此执着于成神了……他要发动的时光列阵,如果以整个地球的能量为载体的话,将卡伦卡亚倒转回九千年前的鼎盛时期,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才拼了命地想成神啊……”明明感觉那个远古巨人体才更好用一点吧。

“那八元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八元素是构成世界的基础,因为元素石的缘故才出现在人体里……按理说应该随着九月的阵法回归于天地间。”廉贞表情有些忧郁,“现在却还在破军他们身上,总这么带着,不是个事吧。”

“……”

Q博士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廉贞,其实你不必担心,你可以将现在的世界理解成……”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没有卫世之战的世界。”

“在没有九月救世之前,八元素就作为第七感存在于世间了,如果没有这场战斗,它们最终也会自然回归……异能者死后,所有的异能都将消弭于无形,他们从自然中借到的力量,总有一天要还给自然的。”

“……”

廉贞眼中迅速蓄满了悲伤。

其实,就算他不说,这个答案她也猜到了。

每个以血肉之躯强登神明殿堂的人,在开发了第七感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宿命。就像消失的艾米博士一样,大家都不过是这世间的一部分,在终焉时刻消失殆尽,尸骨无存,回归天地。

她别过脸去,不愿当着丈夫的面落泪,Q博士也不拆穿她,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当然,如果说第一个结论还只是理论问题,于当下而言除了复盘(和寻找九月的下落)以外没有实质性意义的话,那第二个结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大问题了——异能没有完全消失,战后世界的异能者,比战前的世界多了近百倍。

第七感,这个战前神神秘秘、仅局限于世界政府高层和几个组织间的绝密情报,战后一下子成了不知扩散到何种程度的尴尬秘密。虽然救世女神抹去了绝大多数人的痛苦记忆,这场战争的细节只存在于亲历者们的脑海里,但只要这群数量不多却也不少的异能者半异能者存在于世间,这件事情就绝不可能平平安安地从一场噩梦过渡为一页历史。为此,VV学院的重建被紧急提上日程,作为战前唯一一个官方合作过的、了解底细的、正式承认了的异能者机构,VV学院的存在将对管理战后异能者激增的世界至关重要。

当然了,以上都是漂亮且没什么用的废话。VV学院是很重要,但既然学院的作用变了、地位变了,世界政府对待VV学院的态度,也当然是会跟着变的。

 

 

莉莉丝之前应破军邀请而来。但在她到达学院的那天下午,却并没有看到破军的人,而是六岁模样的文曲在办公室里等她。

“抱歉,莉莉丝,校长还在世安局开会呢,让我先接待你。”文曲仰头望着纤细高挑的莉莉丝,“你也知道,那个大胡子对VV学院颇有微词,自从学院重建后他就没消停过。没能亲自接待,校长托我向你赔礼。”

大胡子?

莉莉丝想了一下,呃,是在说世安局的施耐德局长吧,那胡子确实有点离谱。

“不碍事,你们忙吧。我只是有些……”她顿了顿,“我的异能被抽走了大半,不如之前完善,不知还能不能帮上忙。”

“校长同我说了。没关系,你尽力就好。”

文曲微微颔首:“那么贪狼就拜托你了,莉莉丝小姐。”

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听着文曲的介绍,莉莉丝才第一次得知了战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贪狼先生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在培养室,她见到了泡在罐子里的伪神,对于这位四个月不见的前盟友,莉莉丝给出了好像每个来看望贪狼的人都会给出的评语:“他比之前瘦了。”

“莉莉丝,你能帮我们看看他的灵魂在哪吗?”

“只要他还有,理论上就能看。”

莉莉丝望着培养罐:“不过,我现在的异能不如之前强劲了,想要进入他的灵魂深处,必须要触碰到本体做媒介。”

“……”

文曲沉默片刻,合起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终于遂了他的意了。”

就这样,在四个月后,这个宁死也不愿进培养罐的家伙总算结束了他的培养罐大刑。

进入灵魂的过程并不复杂,对曾经的夜魔女来说,比起应付心口不一的人,她更喜欢、也更擅长同直率坦诚的灵魂们打交道。其实说实话,贪狼是莉莉丝不大喜欢的那一类人,倒不是说他本身不好,正相反,与贪狼先生结盟作战这件事是她自认为一件值得被当做人生旅途收藏品摆在记忆展览厅里的宝贵经历。她佩服且尊重贪狼先生,但她同时也对与贪狼深交这件事敬而远之。这个人的表里太过不一,此处非贬义,仅是一种客观评价,莉莉丝看过太多说谎的人和不会说谎的灵魂,他们的想法总是深不可测,给人以无形的压力,时间一长,她便开始疲惫,这种心思极重的人也就成为了她的交往禁区。顺带一提上一个让莉莉丝如此退避三舍的,还是那位思虑极重的路西法大人。

当然,退避归退避,贪狼如今遇到麻烦了,忙还是要帮的。

熟悉的感觉涌上全身,这是深入灵魂世界的感觉,看来就算灵魂没有归位,只要本体还在就可以顺利连接上。现在,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和他身处何方了。

睁开眼睛……

忽然,一阵强烈的风暴裹挟着她冲上天空,毫无准备的莉莉丝被狂风打得措手不及,惊呼一声,赶紧调动异能稳住身形。周遭飓风宛如刀割,凶狠、蛮横地撕扯着她的身体,有什么东西针扎一样密密麻麻抽打着她,在几乎要把她吹散的风暴中,莉莉丝咬着牙睁开了眼。

她首先看清了针扎自己的是什么东西。金黄色的碎屑,菱角分明,好硬,这是什么?

她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一些飞到身边的碎屑。这什……麦穗?

麦穗?

她惊讶地向下望去。

真的是麦穗,这个地方她认识,这里是彼世经停之地,她就是在这里重生的。与之前真神九月所作的金黄色的麦田不同,现下麦田早已被风暴蹂躏殆尽,尽是枯秆残地,被绞碎的麦秆和穗粒合着冲天狂风在空中狰狞地冲撞着,黑色的飓风仿佛天灾降临的前兆,天空是可怕的巨大的阴云螺旋,无边无际的黑色风暴聚集于此,缓缓旋转的天际黑云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即将吞噬这片彼世之地的一切。莉莉丝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里要毁灭了?不应该啊!

光明与黑暗的异能虽然都与死亡之门相连,但与通往地狱的黑暗不同,光明是护送魂灵抵达彼岸的。逝者安息,彼世之门是绝对的宁静平和,作为一处通往彼岸的经停之地,这里也应该是无风无浪才对——是谁把这里变成了这样?发生什么事了,这里要毁灭了吗?

等等,那是……

莉莉丝双臂护住头,艰难地在狂风中睁大眼睛,没看错,地面上有个人,背影很熟悉,衣服也是她见过的白衣。贪狼?

莉莉丝艰难地想要降落,但风太强了,她连调整自己的姿势都做不到。她不得不大声喊他,可惜声音也被狂风卷走,贪狼站在残破的麦田中仰头望着天上巨大的黑云眼,一动不动,他在看什么?

风暴愈加凶狠,莉莉丝感觉自己的皮肉几乎被狂风剥开,骨头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风压要把她压扁了。她努力随着狂风飞向贪狼,但就算临近了也没有任何反应,莉莉丝好像并未和他存在于同一时空,他像尊雕塑一样,仰头望着天空,脸上是她看不懂的震惊与绝望。

“贪狼!”

莉莉丝声音都要劈了。

 

“……真的没有……”

 

狂风中,她忽然听见贪狼的自言自语:“真的没有星星……”

 

星星?

她回头,也望向天空,什么星星?

自下而上猛地一阵狂风将她整个人扬起,撕扯着她的长发,将她抛进了飓风眼:“啊!”

在乌云和狂风之中,她努力地向下看,大声嘶喊,试图叫醒贪狼,而地上的人却只是离她越来越远,明明仰头望着天,却好像看不到在他面前被卷走的自己。忽然,他的表情变了,好像在天空中看见了什么,他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他看到什么了?

贪狼的人影变成了地上的一个小点,想叫住他已经不可能了。莉莉丝观察着他的举动,好像被什么指引,抛下了刚刚挫败的模样,在地上追寻着天空中的——

她再次回头,顺着贪狼的目光望去。

巨大的黑云旋涡在空中缓缓流动,在极北之地,却有一点点微弱的光,刺破了厚重的阴云微微闪烁着。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意识到不是幻觉,虽然光亮非常暗,但若仔细分辨,那竟真是一颗星星。

靠近北天极的最亮的星辰,永恒闪亮的——北极星。

 

 

莉莉丝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不知何时葵博士已经在旁边守着了,见她醒来赶紧上前:“莉莉丝,不要乱动,你出了很多汗,缓缓说话,先补水。”

葵博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莉莉丝有点缺氧,身上好像还残留着被狂风撕扯的痛苦,她接过热水,感觉到自己背后被冷汗浸湿,恒冻冰室的温度略低,让她微微打了个冷战。文曲见状,轻轻分离出她汗湿衣服上的水分。

缓了一会,莉莉丝一把拉住要给她做检查的葵博士,一口气干了半杯,嘶哑着说:“两个信息……”

“莉莉丝,不要着急!你要先休……”

“第一,他的灵魂不在身体里,所以以身体为媒介这条路也行不通……我只能看到他,不能碰到他,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

“他人在哪里?”文曲问。

“彼世经停之地,九月当时救了我们的地方。”

莉莉丝喘了一下:“第二……VV学院内部是有什么沟通暗语吗,他好像在看星星。”

“看星星?”

“经停之地情况很怪,不该有那样的大灾发生,我怀疑是有人人为要毁灭那里……但这样说也很奇怪,为什么要花力气毁灭那样一个毫无意义的地方,那里除了贪狼,没有任何人在……”

莉莉丝很费解:“而且,他为什么要看星星,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咳……没有星星这个事实好像对他打击很大。”

“……”

文曲握紧扇子。

星星……又是星星。

从最一开始到现在,所有问题都围绕着这一件事……

一天解不开这个谜团,贪狼的事情就不可能有进展,可偏偏只有这件事,大家甚至不知该从何入手。

文曲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先休息,垂眸望着铁架床上的贪狼。

孩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说起来,他上一次躺在这,还是刚从地宫冰棺里出来的时候,转眼都过去快二十年了……二十年来,生死交替、世事更迭,VV学院发生了那么多事,却好像命中注定般在他身上又回到了原点。

二十年不长,不够他们彻底读懂这个孩子,却也没多短,足够历经一次世界毁灭的大危机,再面对一个迟来了二十年的难题。

 

“到底在看什么星星啊,不会是想看卡伦卡亚吧……”

 

葵博士嘟哝道。

莉莉丝震惊地望向她。葵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赶紧摆手:“不不不我瞎说的!我……诶呀当然不可能的啦!我就随口一说!”

文曲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张了张嘴,看看贪狼的脸,最后,沉默了一会,什么也没有说。

 

 

02

“哇——小雪!!有个可小可小的小朋友走丢啦!!敲咱家门哪!!夭寿啦这孩子好聪明啊还知道不乱跑找大人帮忙……”

“没大没小的,谁是孩子!”

小朋友跳起来狠踩了包子一脚:“我可是琉星的老师!还不让我进去!”

“好痛啊啊啊——”哪有这么点孩子穿皮鞋的!!

“哪来的熊孩子!不许进我们家!”

“哼哼~你们几个笨蛋的身手还不如琉星,找打!”

“诶呀!”

“好痛嗷嗷嗷——”

 

“是破军吗?”

 

九月从楼上走下来。

楼下鬼哭狼嚎那叫一个热闹,包子抱着脚在玄关蹦跶,小飞包子看起来也被整得不轻,小孩子模样的破军耀武扬威地站在玄关处:“哦,九月,好久不见!”

“好久……”九月震惊,“……你怎么折腾他们仨了啊。”

“小雪救命啊——不得了了这里有小鬼当家啊——”

“还不服!不服再比比!”

“好了,快让人家进来吧。”

九月哭笑不得:“包子,不许没礼貌!这是破军先生,他真的是琉星的老师。”

 

“琉星怎么样?”

破军站在婴儿床前,挥着胳膊逗弄着车里的孩童,他手太短了,够不到,垫着脚尖踩在床头柜上还得用力探着身子。这是个很滑稽的画面,一个小孩在用一种很大叔的方式逗弄另一个更小的小孩,若被拍成短视频恐怕刷到的都会笑出声来。可惜,九月笑不出来,破军也没有了跟包子打架时的闹腾劲儿,房间里很安静,最高兴的只有琉星,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去够破军的胳膊。

“你要不干脆进去和他玩吧。”九月想开个玩笑。

“不了,九点还有会,这身破衣服还得穿。”破军没get到。

破军没get到玩笑,这句话光说出来就有够奇怪的,那个无法交流、三句话绷不住就开始犯贱的破军现在自己不开玩笑就算了,居然也不接别人的玩笑,九月心里有点难以言说的滋味。

琉星明显和破军很亲近,一点也不认生,像小猫见了逗猫棒一样高兴得又爬又叫。九月上前,把琉星向破军那边拱了拱:“放心吧,他可好了,一天三顿饭还得加四次奶,比一般孩子能吃多了,我都怀疑这养的是孩子还是养了头猪。”

“哦~那不挺好!我看干脆也别费劲了,就这么养大了算了。”

“你带走啊,我可不养。”

“琉星,你听!你家小雪嫌弃你~”

对着琉星的破军还是很活泼的,不是楼下那种硬凹出来的闹腾,而是打心眼里的轻松,不用硬装自己正经或者不正经。九月看着一身正装的小孩子破军,心里五味杂陈:“……你怎么不穿你以前的老鼠头纸尿裤了?”

“你也更喜欢帮宝适?有眼光!我跟你说别看现在这么多新纸尿裤但经过我的亲身试穿还得是老品牌……”

“你当我没问吧。”

破军哈哈一笑,顶着九月嫌弃的眼神:“诶呀……今夕不同往日了嘛。”

这倒是实话。以前的破军给人感觉,更像位教官,或者说更像个战士,他的职责和自己和琉星都没什么区别,以至于在日常的接触中,九月时常会忘记这家伙的身份其实是VV学院的校长。但现在一切都变了,说不清是衣服改变了他还是他的改变体现在了着装上——破军的战场和以前不同了,从她熟悉的领域换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频繁出现在正式场合的校长先生不得不换下了荒唐的纸尿裤,老鼠头套也换成了普通的寸头。这太不适合他了,衣服还是气质都是,这种怪异的改变令他的老朋友们心情复杂,连带着破军本人,感觉都有点不熟悉了。

可能我真的消失了太久吧。九月想,卫世之战结束一年多了,战后的大家都有所变化,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是不能完全适应。

“不说他了,你还好吗?回来大半年了吧,有哪里不舒服吗。”破军适时地岔开话题。

“没有,我挺好的,照顾琉星也不费多大劲,我在这方面想得开。不像莉莉丝,每次见她都感觉她压力很大。”

“十月现在在她那里?”

“嗯,她怕我太累,就接走照顾了。”

九月苦笑道:“她始终觉得自己愧对十月……讲道理,我太了解十月了,他要是知道自己一个逞强惹莉莉丝愧疚到现在,会难受得睡不着觉的。”

破军摇摇头,三岁小孩发出一声极其大叔的感叹:“唉~这个傻丫头!太懂事的女人可是会受委屈的呀!十月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这句感慨大概掺杂了他的亲身经历。想起自己那位过于十项全能的前妻,破军停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话题。

距寻回九月的异世界之行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来,可说是过得一好一坏,好消息是九月回来了,且一切健康,没有任何异样,坏消息是琉星和十月回不来了,且一直是婴儿,没有任何复原迹象——其实不管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本都是与莉莉丝无关的。破军当初去找她,只是为拜托贪狼的事情,而寻找九月是要冒风险的,对于既不是黑月铁骑也不属于VV学院的莉莉丝来说,学院没道理拉她到如此危险的任务里来。还是十月最后自己去拜访了她,询问她是否愿意相助,莉莉丝答应了,这件事才和她有了关系。出发去亚斯兰的时候,她与十月搭在了一组,回程突遇意外之时,她也在没能帮得上忙的人群中,对这件事这个最强外援至今依然心有惭愧,如果当时我反应再快些、或者能力再强些,十月会否不必落得如今这个境况?

明明答应了他、也是抱着要继续守护他的初衷才参加的,可是直到他遇险落难,自己都没能帮得上忙。

“唉,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太苛责自己了……不如说我还要谢谢她愿意和十月一起赴险呢。”九月扒拉着琉星的小手。

“那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我曾经问过她愿不愿意来VV学院当教官。”

破军踮脚踮累了,坐在床头柜上:“她拒绝了。她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藏在阴影里,突然站到阳光下,会不适应的。”

“这就是她至今不愿跟十月挑明的原因吗?”

“谁知道呢。”

破军叹气:“能改变她的大概只有十月了吧,我是尽力了。”

回想过往种种,莉莉丝为大家所做的贡献实属良多,甚至在与三四月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愿意押上自己拯救二人,最终之战更是堪称最可靠的盟友。当然,对破军而言,莉莉丝帮的大忙还不止这些:“潇洒那边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莉莉丝第一次进入他的灵魂时就很吃力,但她后来还是来了学院好几次……其实我就只拜托了那一次而已,后面都是她自己来的。她说多去几次,也许能找到带回他的办法。”

“那有办法吗?”

破军沉默。

“……”九月知道答案了。她本也没抱希望。

“就只有第一次还算有点收获……往后,莉莉丝每次进去都只能看到他在麦田里睡觉,碰也碰不到,喊也听不见。”

“每一次?”

“嗯。”

破军盯着地面,显得有些落寞:“哈,怎么说,如果我也能去那里就好了……没准能一脚踹醒他呢。”

“……”

“开玩笑的,我还没活够呢。”

九月咬了咬唇。

……几个月前,她刚刚醒来时,真的以为眼前这圆满的一幕就是故事的尾声了。黑月铁骑围在她的病床前,VV学院的老师们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Q博士向她介绍学院和黑月铁骑的现状,自己向大家道谢,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小孩子模样的教官们对她表现出的关心做不得假,但那些隐含期待的眼神却又有些炽热,像是顾及她刚刚恢复不愿打扰,又像是只剩了这一根救命稻草。最后还是九月耐不住好奇询问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自己,Q博士才不得不谈起有关琉星、十月和贪狼的问题——琉星和十月暂且不表,他们本也不在九月的能力范围内。出人意料的是,Q博士刚提起彼世经停之地,一头雾水的九月就脱口而出:“什么——齐潇洒没回来吗?”

“……”

“他不会还在那里吧!?”

九月竟比他们还要惊讶。

“……”

教官们愣在原地。

九月与教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开口。

她清楚地记得破军的表情,那个刚刚还在跟她开玩笑的小朋友,听闻此话,尚显轻松的神色当即僵在脸上,慢慢露出震惊,继而有些愣怔,然后是九月看不懂的无措与茫然。

一直以来,找到九月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是VV学院在牵扯到贪狼之事时从上到下都深信不疑的一点。为此他们倾尽了几乎全部的资源探索异世界,这趟异界之行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甚至于搭了琉星和十月进去,结果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失去了神力的九月,连同成神时的记忆也一并失去了。

这下,再也没人能解开贪狼身上的谜团了。

“……”

沉默很难熬,至少对VV学院来说,这希望破碎后的每一秒都是在咀嚼绝望。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最后还是破军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低声道:“这样吧……我明天,就去请沧月大人。”

“等等,我还是觉得直接上驭冰术太危险了……!”葵担忧制止。

“没有别的办法了。”

破军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露出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对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忧心忡忡的九月笑道:“行了,别想那么多,好不容易才回家来!有什么问题就跟学院讲,学院会帮你解决的,剩下的……就好好休息吧。”

 

 

“抱歉,如果我还能记得些什么就好了……”

临别前,九月抱着琉星到楼下送破军,小飞三个家伙煞有介事地在门口列队欢送,不知道刚才跟小朋友打的那一架给三人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廉贞已经开好车在楼下等他了,闻言,破军仰头去看九月:“别这么说,学院又不是为了贪狼才救你的!你能平安回来已经很好了,那小子自己把自己作成这样,死了活该,不用可怜他。”

破军举着小短手。九月会意,蹲下身,让破军捏了捏琉星的小胖脸,比琉星大不了多少的小校长咬牙切齿:“你小子给我好好休假啊?等老子把你找回来,学院有的是活让你干。”

婴儿琉星被扯得咿咿呀呀地嚷嚷,倒是意外的没有哭。

“潇洒哥现在怎么样,沧月姐还有办法吗?”九月担忧。

“沧月大人对这件事很认真。”

破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露出一个宽慰的表情:“别担心,她会尽全力,她的眼神是这样告诉我的。”

九月无言点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破军好像变了——这次的形容不再是基于着装和风格之类,而是这个人,由内而外给她一种大不相同的感觉。之所以称之为“错觉”,是因为她本身对破军也不能算有多了解,尤其是最近,越是接触九月越有这个疑惑,我之前认识的是真的他吗?或者说是完全的他吗?他究竟是变了,还是逐渐展示出了我没见过的一面?

毕竟,就算平时卖蠢犯贱大家再怎么嫌弃他,也没人不承认破军这家伙是可靠的。

“廉贞先生。”

“好久不见,九月!最近身体还好吗?”

破军跳上副驾,廉贞探头,冲着偷看自己的琉星露出一个微笑:“晚上好呀小琉星~”

“我很好,就是辛苦你们了。”

九月知道,自己救世女神的身份吸引了不少世界政府的视线,之所以现在还没被世安局的人上门骚扰,是多亏了VV学院在其中不断斡旋。廉贞笑得很温柔,自打结婚后这个总是习惯逞强女强人也多了些耐心和温和:“别说那么见外的话,都是一家人,有困难要记得来找学院噢。”

“我会的。”

破军系好安全带:“好啦,你们快回去吧。记得带琉星回学院看看!小兔崽子有了媳妇不着家,也不回来看看这群空巢老人。”

“只有你是老人,大叔,我们都还年轻着呢。”

“你都结了婚了还年轻!”

“结了婚了怎么了!你都离了婚了!”

“嘿——我那不算离!我人是走了但我的心永远属于凯瑟琳——”

 

“破军先生。”

九月一把拦住他未关的车门:“你真的没问题吗?”

 

“?”

破军惊讶扭头。

九月神色严肃,认真地问:“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廉贞惊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破军。

破军被她的神色噎住了。

九月目光灼灼,眼神丝毫不相让。破军看了她一会,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九月呀……你牺牲自己救了我们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呀。”

他指指啃手指的琉星:“你想过他吗,这小子会疯的。”

“谁没有拯救过大家呢?贪狼没有吗?琉星没有吗?十月没有吗?沧月没有吗?”九月依旧盯着破军的眼睛,“往小了说,我还欠你一条命呢,你就是让我入局,我也不该有意见。”

“别算得这么细,真要这样算,你救了我的老朋友们,我又欠你多少条命呢。”

破军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声:“九月,你不是没有任务,相反,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你是救世的女神,一旦你的身份曝光,被世安局拿捏在手里——你知道沧月大人是为什么走的吧?”

“……”

“真到了那个时候,学院就是想保护你,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了。”

“……”

“别担心,我可是VV学院的校长,这点小事还难不到我!”

他嘻嘻一笑,小孩子的脸蛋滑稽极了:“就像当年对K一样,你是知道我多厉害的,你要相信我呀。”

“……”九月的眼神无不担忧。

言尽于此,破军不能再说更多了,所有有关战后异能者协商的内容都是世安局与VV学院间的机密,连教官们都不能悉数知晓。九月抱着琉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廉贞先说了道别:“就听校长的吧,九月,你要保护好自己,有困难随时来找我们。”

“……嗯。”

九月点头:“你们也要保重……我会带琉星去看你们的。”

“噢,好啊!要记得带礼物来呀!”

车门砰一声合上,吉普车潇洒地调转车头,红色的车尾灯在夜色中远去。

小小的琉星依偎在九月怀中,一双小手玩她的头发,大眼睛疑惑地打量着头发的主人,在奇怪她为什么没有反应。九月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路口,她的眼睛湿漉漉的,装载了不少复杂的情感,气愤、担忧,还有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深深不甘。

 

 

03

“你怎么想起去琉星家了?”

“7点多散的会,9点那帮人还要去学院,我这一会时间没处待,干脆去看看琉星。”

破军靠在椅背上:“而且,我也想拜托九月一件事。”

“九月?什么事啊,你不是说九月现在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吗。”

廉贞疑惑。沉默片刻,她忽然一愣,想到了答案:“等等,是贪狼的事?”

破军点点头。

想想也是,能让他劳动他亲口说过不该动用的人,也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了。

“……你为了贪狼真是四处求人啊。”廉贞苦笑。

车子进入隧道,迎面而来的灯光一阵又一阵划过车窗,隧道里昏暗的光线映着二人的脸,衬得破军的表情更加晦涩难明。他没有接廉贞的话,也没有一贯打哈哈地糊弄过去,在无边夜色中,他沉默了好一会,低低地说:“廉贞,你说,葵那句话有没有可能其实说对了,他那么执着地想看什么星星……”

 

“……他是在找,卡伦卡亚吗?”

 

“不可能。”

没有任何犹豫,廉贞斩钉截铁。

破军沉默地望着前方。

“他不可能的。”停顿片刻,廉贞又说。

“破军,我以为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贪狼的人了,你真觉得有这种可能?他为了找一个没有半点感情的所谓故乡,扔下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家,可能吗?他是那种人吗?”

破军自嘲地笑了笑。

廉贞甚至都有些生气了,一拍方向盘:“葵瞎说什么!简直荒唐!”

其实,廉贞也清楚,破军怕的当然不是贪狼会抛下这帮人,他也知道肯定不会的。大家只是不明白贪狼在想什么,对卡伦卡亚又是什么看法,或者说,对自己的身世,对他自己——是什么看法。毕竟在此之前,谁都以为未来的矛盾会爆发在恶魔之子和这个世界之间,谁也不会想到消失了一万年的世界竟能死而复生,卡伦卡亚,贪狼的故乡,竟真的重现于人间。

若他是为卡伦卡亚留下的,那……

破军沉默。

……他不会的。

他会不会呢,我也不明白了。

“哈……开玩笑的啦。”

他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瘫在椅背上:“什么故乡,太夸张了!一面没见过的地方也能叫故乡啊……就是缪尔五世本人来了也轮不到他跟我要人,什么都想要,先要点脸吧~”

 

车子驶进学院时,离九点还有十分钟,校园已经入夜,教学区空无一人。本应漆黑一片的行政楼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大楼门口有几个交谈的人影,破军看了一眼楼前广场,果然停着几辆漆黑的公务车。

“他们已经到了。”廉贞说。

廉贞把车一直开到楼下,门前交谈的人们扭头看过来。那是几个身着正装的外国人,有些人穿着西服,有些人穿着军装,为首的一位大胡子还披着一件长长的美式海军大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的旁边站着文武曲姐妹,看来学院已经在接待他们了。

见破军跳下车来,凶恶的大胡子开口,讲话的声音像一架用了很多年的老舰炮破砾而粗糙:“主人到得比客人还晚!校长小朋友,你脸皮够厚的啊。”

“过奖了。”

破军来到他们面前,挨个看过几人:“该来的这不是还没来吗?看来我脸皮还不够厚啊。”

大胡子声若洪钟地哼了一声。

正说着,校门口又有车驶了进来,夹在中间的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明显更低调且更隐晦的高档一些。破军和大胡子不再拌嘴,几人一同迎上前,等待商务车在广场上停好,几名保安先行打开车门,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和几个同样身着正装的高官从车上下来,破军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身着黑色正装的凯瑟琳。为首的外国人一副标准的犹太裔长相,穿着一身黑色素纹西装、打着蓝色领带,他西装就同他的车一般,是同样的低调且隐晦的高档。

一行人向破军他们走去,犹太裔高官分别与大胡子和破军握了手。跟居高临下的大胡子不同,在与破军握手时,他专门俯下身来,放低了自己的视线,显得很尊重:“晚上好,施耐德局长,破军校长。”

“晚上好,副国务卿先生。”

破军眼神示意文曲可以带路了。

文曲收起折扇,向众人颔首:“会议室在三楼,大家请移步吧。今天学院为大家准备的是凤阳毛尖,副国务卿先生,您这次可以尝试一下中国茶了。”

 

 

“……那么就不兜圈子了,按照世界政府对异能者事务管辖暂行条例,我们开始质询吧。”

凯瑟琳对着打开的文件夹翻了几页,又拿出一摞新的文件摊在桌上,那一摞少说得有一拇指厚,任谁看了都得捏一把汗:“破军校长,我会完全按照正式质询的强度来提问,请你不要有任何保留,不要避重就轻,正面回答所有问题。今天通气的目的我明说了,就是为了下周的异能者事务决定大会,我们需要的是协调一致,而不是成为彼此的敌人。”

“我知道。”对着凯瑟琳,破军难得地没有开玩笑。

“如果我们的目的是拉你下马,那也没必要提前开这个通气会了。”

“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希望异能者的管理问题能够妥善地得到解决。”副国务卿插话道,“在正式面对全世界的异能者之前,我们之间最好能够先达成一个共识。破军校长,希望你理解。”

“啊,我理解的。”

破军看看面前的副国务卿,又看看他左右两侧的施耐德和凯瑟琳:“开始吧?我随时可以开始。”

“……好。”

凯瑟琳抿了抿嘴,又看看手上的文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公事公办道:“请开始述职吧。”

 

会议室外,负责会务的阿宝瘫坐在长椅上,旁边是同样没资格列席会议的廉贞、禄存和巨门。为了准备晚上迎接副国务卿,阿宝领着几个会务从早上七点一直忙到现在,现下累得连头都不想抬。廉贞在外面急得直打转,但场外不止有VV学院的教官,还有世务院的安保人员,这些保安里绝对有异能者,他们在会议室外施加了可能是声波类的异能,让第六感加持下的听觉都不能听到任何室内的交谈声。

“廉贞,没事的,你歇会吧。”禄存叫她。

廉贞充耳不闻,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廉贞就是操心的命,几人再了解不过,只能无奈地叹气。……破军的状态,别人可能没留意,开车送他回来的她可是清楚的,在车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玩笑开得廉贞心里一团乱麻。他的心很乱,廉贞能听出来,虽然这家伙一直掩饰的很好,但眼下毕竟还有一个大坎在等着他,光有掩饰的余力,是远远不够的。

世界政府针对他的质询已经准备了一年了,虽然这只是个通气会,但两方真正意义上的结果达成就在今晚……他应付得了吗?

施耐德铆足了劲要借这次质询把他搞下去,也不知道世界政府内部是什么态度……

“廉贞,歇会吧。急也没用。”

巨门把廉贞拉来休息。廉贞确实没办法,只能从站着着急变成坐着着急,抱着胳膊,手指一个劲儿地敲臂弯。阿宝瘫在椅背上:“咱几个也没资格听会,既然参与不了,就相信校长吧。”

“就是,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我不是不相信他……”

廉贞咬咬嘴唇,闭了闭眼,压低声音:“不……行吧,我确实不太放心。你们几个还不了解他?说句老实话,破军不是做这种事的料。”

“但他也做了,这是他必须做的,不行也得行。”

禄存苦笑:“就跟咱仨似的,重建学院那么大的事,不也硬扛下来了。”

若说与这些行政事务打交道,恐怕学院里的所有人都是新手。原因很复杂,首先,以前的VV学院与世界政府没有这么多接触,他们更多的像是某种处理超自然问题的特工机构,负责解决问题兼培养特工人才,与政府的合作也几乎都集中于军方任务和科研共享。其次就算是这两类接触其实也很有限,往上,世安局得到信息会直接与世界政府沟通,往下,与这些机构的交往皆是艾米博士亲自负责,就算是破军,更多的也只是艾米博士的副手而已。更别提廉贞他们这些后进入VV学院的人了,真的只是纯粹的教官,这次能扛下这么繁重的重建工作,对于三个毫无经验的人来说相当不易。

战后的世界,异能者激增,凭空多出一个数量庞大且事实意义上无人管辖的群体,简直就像是灾难过后留给世界的一颗定时炸弹。VV学院的定位瞬间变得敏感至极,往大了说,这是政府手里唯一一个公开的异能者机构,在未来的异能者事务中必然发挥极大作用;往小了说,八元素占了6个,VV学院会怎么做,很可能将在无意间成为全世界异能者的导向。现而今卫世之战结束一年了,异能者,世安局,世界政府,各种势力在VV学院这个课题身上轮番斗法,更遑论VV学院内部先后面临的真神九月、失踪贪狼、琉星与十月的任务压力。局势风起云涌,所有人都盯着这位模样滑稽的校长,这个过去对自己的定位只是个战士的男人如今所面临的难题,是哪怕艾米博士在世时也不曾遇到过的复杂困境。

“他可能以前确实做不来,但形势如此,现在必须该他顶上了。”

巨门望着紧闭的大门:“至少校长的态度是认真的,咱们就相信他吧。”

“……”

廉贞焦虑地盯着会议室。

“虽然平时总贱兮兮的,但他一直还算可靠。”禄存打趣道。

一年前,破军就说过,尽管不知道施耐德会怎么做,但他有预感,他已经有了针对自己的计划。当时几人被重建工作烦得焦头烂额,还没有意识到时局的变化,巨门拍了拍尚且还没有换上正装的小孩的老鼠头耳朵,放心吧,他又不是K,想杀你哪那么容易?要不行你躲廉贞身后,廉贞绝对给你收拾得干净利落。

就是,你那个第七感在八元素里也算前三的了,谁能干掉你,我算他为民除害。廉贞也抱怨道。

那时的人不可能知道,仅仅一年后,破军的预感就悉数成真。

不知是否命中注定,廉贞当时随口说说的话,如今也像说出了破军的处境——任你第七感毁天灭地,我自有破你之法。

 

 

04

“……所以,可以这样说,我们对异世界的探索哪怕在去掉九月的结果下也依然是有收获的。我们得以确定了至少3~6个世界的维度,收集了气候、风土、人文等信息,以及知晓了次元空间里异生物的存在及其可能的攻击方式,这些材料足够支撑下一阶段的空间类研究任务的开展。就结果而言,我们超额完成了任务。”

Q博士发言结束,以递交上去的材料为收尾:“资金和几次人员调配的情况都在我的汇报里了,诸位领导查看一下,如果还有问题,我可以现在解答。”

会议室里翻阅报告的声音不绝于耳。Q博士最新几次大型实验的总结报告上个月就已经交上去了,在此之前,探索异世界任务刚刚结束之时,他也上交过一份任务总结,里面的数字这帮人可能已经快翻烂了,Q博士毫不怀疑他们应该背得比自己都熟。尽管如此,众人现在依旧在重新翻阅,一字一句地揣度问题,这次会议的质询力度可见一斑。

“那么你是指,代号‘极地’的异世界探索任务是圆满成功的。”凯瑟琳接着问。

“就结果而言,是这样的。”

“‘圆满’不对吧。”

一直沉默的施耐德打断了凯瑟琳的问话。他嘴里叼着根烟,烟雾缭绕,说话的时候烟头跟着一抖一抖:“你们不是损了两员大将吗?我没记错的话,刚好是黑皇星和白皇星吧。”

“古悉兰神已经消失,现在的世界上没有融合好的八元素,自然也就没有黑白皇星之说。现在的黑白皇星只是两枚普通的戒指。”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打算要你那俩破玩意儿。”

施耐德哼笑了一声:“我是说人,你们丢了两个人吧。”

十月和琉星,这是“极地”任务的严重失误,是整个任务中最大的意外,质询会议上肯定会拿这件事开刀。破军刚想开口,Q博士抢先一步:“恕我直言,我们一步一步来,先了一件事再了下一件。我的任务是解答VV学院重建这一年来所有以我为第一负责人的实验涉及到的学术问题,刚才凯瑟琳助卿问的是实验结果,可以让我先把这方面的回答完吗?大家对结果还有问题吗?”

施耐德挑眉,抬眼看他。

这场质询会议用的是VV学院普通的小会议室,副国务卿先生坐在最中间,施耐德和凯瑟琳一个局长一个助卿分列两边,再往两侧就是分管部门的人。破军坐在副国务卿对面,两边分别坐着文武曲姐妹,Q博士和葵博士作为几项实验的负责人参会,坐次则是最外侧。……最外侧的科研人员,本来就跟质询会议关系不大,他们不过是作为第一责任人来为破军的述职内容提供一些必要的学术解释而已,施耐德在打断他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看过一眼。

显然Q博士的发言也并没有给他面子。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事,大眼睛瞪着铜铃似的,哼笑一声:“……你要求不少?”

“我们科研人员最讲逻辑。”Q博士扶了下眼镜。

“哈!”

施耐德夸张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粗犷,总是不自觉地吓人一跳:“逻辑?哈!好啊,那就来说说结果,你们那个结果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关于‘极地’任务的详细汇报半年前就已经……”

“你少提你那个狗屎汇报,交个单子上去糊弄人?”

他食指敲着桌子,哒哒哒的声音很刺耳:“我要结果,结果!你们不是去找救世女神了吗?人呢?在哪呢?”

“我们确实找到了九月……”

“哦‘我们确实找到了’巴拉巴拉!”

施耐德打断他,夸张地一摊手:“解释,逻辑先生又开始解释,就是拿不出人来。”

这位前海军出身的世安局局长一看就是已经在甲板上度过了大半生,与海盗和野生武装打了太多交道,像个老兵痞,说不了两句话就让人感到不适,饶是Q博士的好涵养也有些招架不住。不过这次不待他开口,破军说话了:“九月复生十天后就见过世安局的人了,你没看见?你瞎了吗?”

“你说什么?”施耐德瞪眼。

“我说你瞎了?”破军惊讶重复。

“咳!”

凯瑟琳不得不打断二人:“破军校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破军也不恼,摆摆手示意Q博士不必说了:“九月当初接受的是一万年前的真神源力,力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贪狼融合伪神之力尚能把躯体烧光,真神源力对她的损伤不可估量。但即便如此,我们也第一时间向世安局做了最详细的汇报,九月本人也亲自见过了你们的负责人,你没见到,谁让你当时不来?你不了解情况,说明你没看汇报,不看怪谁?我扒开眼皮塞你眼睛里?”

“救世女神复生一年了,你就只让我们见过她一次,你还有脸提!对你无耻地横亘在世界与救世女神之间感到沾沾自喜吗?”

施耐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简直要敲桌子:“我的校长小朋友,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资格做救世女神的代言人?”

“第一,VV学院自成立第一天起,就负责协调和引导潜在的异能者,我所做的事情战前战后都没有变过。变了的不是我,而是你,你要是不习惯,就自己习惯一下。”

破军平静道:“第二,这是九月向学院做的委托,她很虚弱,不便参与任何事,不便见任何人。跟她有关的事情交给学院全权代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会转达她。”

“委托书呢?”

“什么委托书?”

“救世女神全权委托给你,证据呢?”

“笑话,全世界的异能者VV学院都有责任帮助他们,你那意思我找每个人都要一张卖身契呗?”

施耐德“哐”一拳捶在桌上:“破军!你太嚣张了!”

老海军的嗓门本就大,冷不丁一喝,粗糙的咆哮震得在场之人一个激灵。

连凯瑟琳都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望向旁边的副国务卿先生。出人意料的是,都开始吵了,这位在场官职最高的领导却并没有要主持大局的意思。他手上翻着Q博士的报告,一言不发,静静地看两人剑拔弩张,有意让争执继续下去。

“……”

见领导是这个反应,凯瑟琳也不得不被迫旁观了起来。

“区区驭土术而已,你真以为自己很不得了?你手里攥着救世女神,始终不愿把她交出来,你想干做么?想要威胁政府和世安局?

“战后不过才一年而已,就想和世界政府谈条件了,破军,我很怀疑你把持VV学院的意图。”施耐德咄咄逼人。

破军见大领导有意看吵架,估计他是想探探自己和施耐德各自的底线,索性开始讲大实话:“交出来?啊?九月是犯人还是俘虏,我怎么交?我凭什么交人家?局长先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番两次急着要九月是什么意思,九月不是你的工具,也不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你想把她推出来给你和世安局站台,你别缺德了!”

世安局早就想要九月了,但他们不止想要九月,还想要十月、想要琉星、想要沧月,想要一切在救世之战中可以被称为救世主的人。作为直接和VV学院对接的部门,二者都将在未来肩负起处理异能者事务的重任,谁更有声望、谁实力更强,直接关系到谁将是未来真正的主导者。

在这件事上,世安局和VV学院各有优势,世安局有数倍于学院的常规武装和世俗认可,而VV学院直接就属于异能者阵营,想办法削弱VV学院的影响,是施耐德局长一直在做的事。

“你说站台是什么意思?”

施耐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失误:“破军校长,你是要割裂异能者与大众吗?”

“局长先生,请不要触碰红线!”凯瑟琳赶忙出言打断。

“凯瑟琳助卿,你也听到了,刚才碰红线的人可不是我。”

一旦开始站台,就是预设了立场,既然不让异能者给对方站,那只能是站在你这边的了。这个问题本就敏感,在异能者激增的背景下,无论未来如何处理,至少挑起二者的对立是在政治层面绝对的不正确。

破军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局长先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藏着掖着也没意思。异能者不能用于军队,不能用于VV学院以外的任何基地实验,这是我的底线,随你怎么给我扣帽子,这一条我绝对不让步。”

“哦?不能用于VV学院意外的任何基地实验,意思是可以对异能者进行任何实验,只要是你们做的就行?”

“我们的所有实验都会上报申请,获批进行,数据与你们完全共享,也接受年末质询。”

“正面回答我,只要是你们做的就行?”

施耐德夸张地挑眉:“你——要当异能者与全世界的中间人?”

“……”

会议室一时有些安静。

武曲汗都出来了,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气的。急于破军和对方的交锋中落了下风,气于这家伙明摆着欺负VV学院和世界政府是天然对立面,一旦大家都摊了牌,学院必然处于劣势。他妈的换做以前我早一雷劈死这个逼人了……

施耐德的心思破军很清楚,他要绕开VV学院,直接得到异能者,就像以前世安局手里的第七感特种兵一样。 退一步讲,假设施耐德如愿了,那么作为世界政府一方也没有理由阻止,毕竟世界政府本身,也是由普通人组成的。

而VV学院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谈,管理异能者事务的副国务卿,是这位负责全球协调事务的副卿,而这个职位在很久以前曾被称为外交部门——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世界政府的态度。

“我没有要当中间人的意思。但我对你想要把异能者全部军管的心思,很难苟同。”

“军管只是一种手段,世安局和军队需要这些能够维护世界和平的力量,把他们分散在不合适的岗位中,你做的就对吗?”

“是的,他们可以用来维护世界和平,但也可以作为威慑工具,欺负弱小、倾轧邻邦,进而挑起战争。”

“你是说战争之罪在武器吗?哈!宝贝儿!杀人之过是在杀人者,还是在枪本身?”

“但明知心怀不轨还将枪交给杀人者无疑是有过的!”

破军一字一顿:“一场卫世之战展示了异能者的实力,战后,世安局就突然改变了一贯的防范态度,要广泛招安异能者,你告诉我这是为了世界和平,你觉得我信吗?”

施耐德哼笑一声。

这些话,没有证据,仅是公开的秘密,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承认的。但应该也是看出了大领导的心思,施耐德今日也没有藏着掖着:“依照你的逻辑,那世界也不需要军队、不需要武装了,我们应该解散所有军队,销毁所有武器,反正战争与和平也只是一步之遥而已。”

“军队的存在很正常,但凭空多出足供一个编队的核弹还配装进了一线部队,这也叫正常?”

“别那么古板,校长小朋友,训练当然是正常的,只不过他们是能力更强的新兵而已。而且,或许我们不需要让异能者实战呢?他们的可能性还有很多,实验、训练,都能用得上他们。”

“……”

破军皱眉,神色又深沉了几分。

“施耐德局长,从战前我就在与你们世安局打交道了。当时的局长,还是你的那位老领导。”

施耐德挑眉:“哦,所以?”

“当年,VV学院还没有成立,世界对第七感的了解还不足,在所有研究第七感的机构里,只有你们有政府支持。”

破军严肃地说:“我亲眼看过你们那些实验,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打着研究的旗号,对力量载体的肆意破坏、解剖、掠夺,那些残忍的实验……那些并未将人以人对待的的实验,早就被你们封禁起来,几十年间不能公开的东西。我都见过。”

凯瑟琳心下一紧。

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领导,果然见副国务卿先生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任何科学的第一步都是野蛮且残忍的,以现有的时代眼光去批判过去之事,没有意义,也无济于事。但既然VV学院成立了,我们已经有正规的研究途径,我就绝不会再把异能者交给你们。”

施耐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哦……看看,多么狡猾的道德高地!真没想到你甚至翻出了半个世纪前的烂账……你那意思是说,我们在用异能者做反人类实验咯?”

“……”

破军瞪着他,沉默不语。

老海军更加火大,又夸张地“哈”了一声。

“看看,什么超人的保护者,异能者的代言人!你可真了不起呀,校长小朋友!”

他瞪圆了一双大眼睛:“你真厉害!破军校长,你真厉害!异能者在我这里只能受到迫害,在你那却有如活在圣母的庇护下!我只请问你一件事,你这么厉害,这么还是出现了这么大的实验事故?黑皇星和白皇星怎么解释?你保护到哪里去了?!”

“……”

“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这世界上唯一能保护异能者的英雄吗?你当时不是亲自出了这趟任务吗?请问你都做了什么?你的作用是?”

妈的,他在这用上了!

破军咬牙,他今晚一直在想施耐德要怎么打十月和琉星这张牌,谁能想到竟然用在了这里。

“哦,当然,我知道,我知道空间实验是危险的,就如同远海任务一样,伤亡不可避免。”他哈哈笑了一声,旧舰炮般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你是异能者的救世主,是神的代言人,精力分散、忙不过来,你在忙更重要的事情嘛!怎么能顾得上拯救了世界的黑白皇星呢?

 

“——复活恶魔之子,哦!那不比救世英雄要紧得多了。”

 

“啪”一声,武曲拍案而起,气急败坏的小姑娘条件反射捏了把闪电一掌拍在桌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世安局的保卫名不虚传,在她气极拍案的同时立刻踹开大门调转枪口包围了进来,动静很大,闪电炸响都没他们行动的动静大,一时引得世务院和学院自己的保卫都跟着吓了一跳。

“武曲!”文曲厉喝一声。

“局长先生!”凯瑟琳紧跟着制止。

气氛一时紧张到极点。

走廊传来跑动声,各家的保卫都紧急涌进了会议室,连廉贞几人都跑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桌上一个焦黑的巴掌印,是武曲连带着异能在桌上拍出的痕迹。

“咳。”

副国务卿先生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很有用,不愿善罢甘休的施耐德听见这一声,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武曲。”破军略带凶相小声唤她。

武曲气得小身板微微发抖,但还是忍住了,破军又拉了她一下,她不情不愿地摔回了椅子里。

荷枪实弹的警卫们黑洞洞的枪口全都对着武曲。武曲仿若无物,眼睛死死盯着施耐德,好像要把他盯出两个洞来。施耐德则是对她挑眉。

就这么又沉默了好一会。

眼下这个场景,任是施耐德还是破军都没资格处理了。终于,打进屋起就没说过几句话的副国务卿先生叹了口气,他也像武曲似的,对周遭情况置若罔闻,端起茶杯,吹了吹杯中浮沫,轻轻抿了一口。他皱眉:“文曲先生,你们中国茶有些苦。”

“是凉了的缘故。”

文曲赶紧起身,扭头望向大门:“阿宝,来换热水!”

“啊……”

阿宝围着门口荷枪实弹的警卫打转,挤不进去,有些尴尬。

“好了,先生们,都散开,让这位绅士进来。”他放下茶杯,挥手示意。

警卫们缓缓散开,最危险的世安局警卫们收到了大领导的命令,又看看自家局长,直到施耐德微微点头,才收起枪支,重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阿宝趁机一溜小跑进来,和文曲重新沏茶,给会谈桌上所有的茶杯换水。

副国务卿先生很有耐心地看文曲亲自给他换了水,客气地双手接过茶杯,还不忘跟她道了谢,才重新把目光放回材料上。

破军和施耐德都沉默地望着他。

“嗯。吵架不是坏事,吵完了,不就了解各位绅士们的意图了吗?”

他翻过一页材料:“破军校长,刚才施耐德局长提到的那位,是你们学院的……”

“贪狼先生。”

“哦,对的,贪狼先生。”

他翻到贪狼的资料:“艾米·齐·克拉克博士的养子,是吗?哦,还是救世之战的功臣呢。”

“是的。”

“这样一位与其他人齐名的功臣,倒不经常听你们提起。”副国务卿先生很感慨地点了点头。

破军拿不准他的态度,不预备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果然,看了一会资料,他缓缓道:“嗯……不过他的情况比较复杂,还是要慎重处理吧。”

“……”

“还有。”

副国务卿先生沉默了一会,端起茶杯,轻描淡写地给这场争吵画下了句点:“——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把异能者从公民中分离出去,先生们,不管你们各自有什么样的立场,要始终记得,这我们今天讨论的底线。”

 

 

05

凯瑟琳来到行政楼三层走廊尽头紧急通道外。

这里是约定俗成的吸烟区。学院走廊里不是没有吸烟区,但那里人太多了,一张漫长的会议下来,老烟枪们早就憋得难受,都到那里吞云吐雾。对想要吸烟的人而言,那里是个好地方,但对想靠吸烟冷静一下头脑的人来说,那里不怎么样。

凯瑟琳一边敲着烟盒,一边往紧急通道外走去。

果不其然,在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栏杆上。

凯瑟琳停在他旁边,“咔哒”一声点燃了手里的细烟。楼道很安静,她的高跟鞋声十分清脆,但直到她停在他身边,也不见破军有什么反应。凯瑟琳深吸一口,呼地吹出一阵烟雾。

“你现在的身体不能抽烟了,很难熬吧。”

她说着,学破军的样子双肘拄着栏杆:“不知道身体变小,烟瘾会不会一起变小。”

破军不语,望着窗外夜色中的校园,他的身高只能够到栏杆最下面的那根护栏,跟凯瑟琳一比,他就像拄在台阶上一样。

凯瑟琳也不急,就那么一点点地吸烟,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在夜色笼罩的走廊里很是惹眼。

“你今天不该那样说的。”

沉默了一会,凯瑟琳低声道:“当年关于第七感的研究,世安局所有的实验背后都有世界政府做背书,你那样攻击施耐德,等于把世界政府的老底也揭了。”

“我骂的就是那帮小人。”

破军沉声道。

凯瑟琳摇摇头:“你的性格不适合做行政工作,破军。”

是不是合适,恐怕没有人比破军更清楚,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合适,但他同时也知道,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合适。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事,不合适也必须做,做不来也必须做。

“不能让九月他们落到军方手里,是我的底线。”破军定定地说,“如果他们已经决定要把我踢下去,那我就抢在之前,把这件事处理完。”

“你就没考虑过保住这个位子吗?”

“我当然想,但今天副卿的表态,你也看到了。”

在谈判桌上,破军明显处于下风,虽然施耐德的心思已经是明面上的秘密无人不晓,但毕竟是破军先说了出来。先说出来的那个,就是先碰了红线,副卿那么刻意地强调了红线的问题,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

副卿先生并不支持VV学院。凯瑟琳咬了咬唇角。

“而且他还提到了贪狼。”破军低低地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我不会让他们第二次给潇洒装上炸弹。”

“别那么敏感,世安局或许有意想做文章,但副卿大概不会把他当做威胁。”

“但愿。”

破军沉默地望着夜色,顿了片刻,又说了一句:“……但愿。”

一个冰棺里的六岁的孩童尚且令他们如此害怕,现而今的贪狼是第一个融合了八种元素的伪神,世界政府真能如今日表现那般,轻描淡写地翻过这页吗。

很晚了,校园里除了照明的路灯和氛围灯外没有其他的光亮,VV学院已经入睡,时长4个多小时的会议直接把这座校园从晚间推向了深夜。

凯瑟琳又吐出一阵烟雾,偏头望向破军的侧脸,黑夜中,他那张与婴儿无异的脸沉寂在夜色里,只有半边脸被微弱的灯光映亮,显得晦暗不明。如此严肃的神情出现在一张两岁孩童的脸上,显得过于滑稽,但凯瑟琳笑不出来。她望了他许久。

“破军,你就没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许久后,她问。

破军不言,拄在栏杆上,依然那样沉默着。

与上次见面相比,他的身体好像又小了些。凯瑟琳知道,彻底消失,这是他几十年前就已经注定的结局,这世界的变化有些太快,她老了些、而他又小了些,他们的人生注定永远不会再相交,而现在二人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再尽可能地多同行一段时间。

“老婆,知道你离开海军的时候,我先是很高兴,然后很难过。”

沉默片刻,破军揉了揉鼻子,淡淡地开口:“高兴是知道你终于远离了危险……我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我不剩几年了,以后如果再有危险,我怕不能及时赶到。”

“你哪次也没有及时赶到。”

凯瑟琳让他说得鼻子一酸,掩饰什么似的甩下一句话。

“哈,但知道你去了世务院,我又高兴不起来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其实都很讨厌行政工作。”

他抿了抿嘴唇:“若不是为了我,你恐怕不会离舰吧。”

负责VV学院和世安局的领导部门,是世务院下世界事务协调副卿,这个曾几何时在各国别体里被称之为“外交部长”的职位如今是普通世界与异能者们之间的协调者与管理者。凯瑟琳作为救世之战时世界政府与VV学院的直接对接人,战后有相当大的晋升空间,她可以留在海军,也可以进入政府,按照凯瑟琳的性格,如果没有这些战后异能者激增的破事和被莫名其妙推上风口浪尖的破军,她恐怕当然会选择留在海军的。

“你别脸大了。”凯瑟琳硬邦邦地,“还为了你,你以为世界政府想进就能进?当年在各项拯救世界的方案里,VV学院是最没人看好的一个,让我来跟沧月大人对接的时候就给我派了三个仿生作战单位,现在异能者赢了,我也该跟他们要点我应得的。”

破军笑笑。

凯瑟琳也觉得自己解释的有点太多了,不由得有些心虚,干咳了一下。

说穿了,还不是因为世界事务部是VV学院的上级单位。破军长叹了一声,自己的处境,恐怕凯瑟琳也是最早料想到的那一批人。

真没想到一个小破校长,居然会在某一天成为各方势力角力的焦点,这在当年成立VV学院的时候可是谁都没想过的事情。早知是今日这样,破军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艾米博士来当这个校长,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没得选了。

沧月在帮他,凯瑟琳在帮他,学院里的大家都在帮他,异能者与普通人的平衡如此微妙,施耐德又咄咄逼人,不为我所用就统统销毁,冲突与和平只在一线之间,这世界将会滑向哪一边,就看破军了。

如今的和平来之不易,某种意义上说,破军肩负着一种珍贵的希望。

“你要是继续跟世安局这样针锋相对,我怕你下台后会……”凯瑟琳欲言又止。

“老婆。”

破军沉默了一会:“你觉得九月接受真源神力的时候,有给自己留退路吗?”

“那个时候,面对缪尔五世的时候,琉星,十月,沧月大人他们,都有退路吗。”

“……”

他忽然笑道:“哈,但我不一样,我什么时候都能跑!我还从K眼皮子底下跑过!厉害吧?”

“……”

“所以嘛,就别担心我啦!”

他拍了拍凯瑟琳的膝盖,转身回去:“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你继续抽吧,我先回去啦。”

“……”

凯瑟琳一句话哽在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只是站在原地,默默望着破军向走廊深处走去。那状似孩童的身影实在是太小了,消失得极快,不到一会便彻底没入了黑暗。

夜色下的走廊一片寂静,只有紧急通道的灯在楼梯间亮着。

凯瑟琳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她指间还夹着没抽完的烟,烟头火星微亮,烟雾袅袅,一点烟灰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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