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塞北(不要催更)

请不要催更,明知故催第一次删评第二次拉黑,真的很感谢大家的喜欢,实在被看不到文就跑来质问的大爷们搞怕了。热知识同人写作是爱好,不是职业,没有义务在你想看的时候必须写好了呈上去。

【淘咖兄妹向】《木兰歌》(4)

我:新坑要保持适当更新陶冶情操有益健康的程度,一更4K是标准,记好了,不要再浪了

还是我:得嘞!第四章8K+请好吧您内!

我:我你马!!【】


咖喱:陶木兰

淘气:陶煜清

啦啦博士:Dr.L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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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陶煜清。”

老师敲了敲开着的门,坐在屋子里的小男孩闻声抬起了头。

当LALA领着木兰来接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难得一直好学生模样的小男孩浑身脏兮兮地坐在那里,手上的魔方转了一半,白衬衫上印着几个鞋印,扣子丢了一颗,领子歪斜着,脸上和膝盖上贴着创可贴,看起来老师已经帮他处理过了伤口,但胳膊膝盖和唇角上的淤青是掩盖不住的。LALA一时语塞,盯着这个小可怜看了几秒:“呃……”

“您是他?”

“呃、姐姐。”LALA愣了一下。老师点了点头,“我就记得他妈妈应该是军人……嗯,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协商?我是跟你介绍一下情况,还是等他妈妈来?毕竟涉及到钱的事。”

“钱?”

LALA眨眨眼:“小孩打架这么严重吗?我看煜清还好啊,不用赔了吧。”

“小姐,是你们赔给人家。”

老师头疼地扶了一下眼镜:“陶煜清用投影杆打了人家的大腿,那孩子等不到你们家长来,家里人带他去医院了。”

“……”

LALA和陶木兰瞪大了眼,看着那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塞着卫生纸堵鼻血的玩魔方的小男孩,他身上的伤叫嚣着一个事实——明明他才是挨打的那个。

 

“所以……你把人家的腿打折了?”

LALA一手领着一个,直到离开学校走在路上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最终达成的结果是等欧阳燕回来去处理一切,她先领着两个孩子回去,事实上她也提议了要不带着煜清去看看人家——遭到了老师的坚决反对。据说那孩子走的时候是学校医护车送走的,一米五几大孩子哭着嚎着不让陶煜清跟来——毕竟陶煜清也受了伤,应该去医院看看,但最终在伤者哭嚎的尖叫声中放弃了让他们同行的想法。

小男孩一言不发地走在LALA身边,手里捏着那个复原了两面的魔方。

“煜清,如果他们冤枉了你,你要告诉我。”LALA又说。

他摇摇头。

这孩子遗传了他爸爸的绿眼睛,不说话的时候那双眼沉静得要命,像什么恒久无言的宝石。所以摇头的意思是“我没有做”还是“我没有被冤枉”?LALA一头雾水,就听另一手的小不点道:“他没有打折人家的腿。”

LALA一愣,看向左手边小姑娘:“嗯?”

“我没有打折他的腿。”

LALA又看向右手边:“啊?”

沉默了一会,陶煜清接着道:“我只是拉过一根杆,他当时要踢我。我把杆子竖在他大腿根的位置上,他就把自己给怼了。”

LALA露出震惊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用投影杆捅了他大腿根一下?”

“我没有捅,但我的目的是捅他,所以也可以这样说。”

“你……煜清……你不能捅那里啊!”

“他打我。”

“我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要你不还手,但是你不能什么地方都打啊!你不知道……”

“我知道。”

陶煜清抬起头,望着LALA的眼睛:“大腿内侧的肌肉叫内收肌群,有很多很密集的神经,受到攻击会非常疼。我打不过他,只能攻击他的弱点。”

“……”

LALA一时语塞。

看着这孩子可怜的样子,打小给两个孩子当姐姐的LALA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她似乎该为这孩子下手捅人不计后果而生气,又好像该为他打架身处劣势会动脑子而欣慰,她觉得有必要给这个聪明的小天才讲讲过分攻击内收肌群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但她不确定继续把他往更早熟的道路上推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如果不是这个不该出现在三年级孩子脑袋里的恐怖知识,今天的事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陶恒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从昨天凌晨开始他就一直在准备今天的评估汇报会,连轴转了将近21个小时,同组人劝他先歇一歇,但他还是一散会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不出所料,家里还亮着灯,欧阳还没有睡,坐在沙发上给打了一架的儿子补扣子。墙角坐着面壁思过的陶煜清,一般面壁都是站在那里的,看来孩子已经面了非常久了,久到一贯严苛的母亲都网开了一面。

另一个墙角没有见到女儿,小姑娘应该睡了。

“回来了。”看到丈夫进门,欧阳简单示意。

陶恒点点头,又看看儿子,走得太急了微微喘着粗气。

“下午什么情况……你去看了吗?”

“看了。商量了一下,赔了人家检查的费用和药钱,那孩子有点肌肉拉伤,养一养就好。”欧阳边缝边道,“为你儿子骄傲吧,他没有光挨打,差点给人捅成瘸子。”

陶恒看着小男孩的背影,椅背和墙角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小世界,他好像关在三角牢笼里的什么小动物,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

欧阳不太会做针线活,虽然只是补个扣子,但她手上还是夸张地笨拙。不知是不是出于什么补偿心理,这一幕有些奇怪的和谐,冷冰冰让他面壁的母亲坐在后面陪着受罚的儿子摆弄一颗她并不擅长的扣子,了解妻子的陶恒知道她并没有真的想要责怪煜清什么。相反,她罚他只是出于为人母的基本道德准则。若问她自己的想法?呵。

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儿子终于学会打架了。陶恒能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这样的意思,赔点钱就赔点钱,那么高个的男孩让这么个小耗子捅得哇哇乱哭真丢人,这要是我儿子我高低得给他一脚。不,我儿子就算挨打也不会那么没出息。

“……”

陶恒无比感谢妻子自知嘴笨而没有插手对孩子的教育工作。

他走到儿子身边。陶煜清还看着墙角,面无表情,这个表情跟他妈妈一模一样。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陶恒笑道。

陶煜清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陶恒放下手提包,把椅子拉过来,让他正对着自己。

“爸爸答应过你,不会再把你扔在见不到我的地方。”他蹲下身,看着儿子的眼睛,“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会回来,我们这样说好了的,对不对?”

“……”

陶煜清点点头。

“这是我答应你的。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望着孩子的脸。陶煜清不得不回答:“……我必须把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你。”

“那你现在愿意说吗?”

“……”

“或者今天很晚了,明天也可以。你想什么时候告诉爸爸?”

这是他们两个在很久之前定下的君子协议。那时正是陶恒忙得晕头转向的一段时间,事业上的突破和新晋的家庭责任让他忙得找不着北,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务接踵而至,把他冲得自顾不暇。当他终于安置妥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儿能歇下来回过神喘口气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儿子被自己完全忽略掉了。日渐孤僻的陶煜清令夫妇俩既内疚又害怕,于是陶恒开始顾家,花了非常多的精力想重新走进儿子的世界,他和煜清做了个约定:爸爸再也不会忽略你,只要你有需要,我再忙也会回来见你。但是相应的,你也不能再缄口不言,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跟爸爸好好谈谈。

陶煜清看着父亲的眼睛,抿了抿嘴,小手抓了下衣角。

陶恒静静地等他答复。

“……现在。”他垂下眼帘,小声说。

陶恒点头:“好。”

于是他领着儿子走进房间,打开台灯,就像他们每一次谈话那样寻常而认真。

欧阳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又打算挑灯夜战的父子俩,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到底还要遗传他爸多少倒霉毛病,夜猫子都不睡觉的吗。

 

她回过头,忽然一抬眼,对面的门缝里有一双小眼睛。

“……不是吧。”

她放下衣服,走过去,拉开门。

光脚穿着睡裙的小女儿抱着胡萝卜玩偶正扒在门口,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你什么情况?”欧阳挑起一边眉毛。

小姑娘揪着玩偶,支支吾吾不说话,看看那边亮着的灯,又看看插着腰凶巴巴的妈妈。

“几点了,小姑娘?”

“……”

“上床睡觉去。”她拎起女儿的小手。陶木兰赶紧挣扎,“嗯嗯嗯嗯嗯!”

“干什么?”

“……”

欧阳燕气笑了:“你跟你哥学点好行吗?学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我怎么猜?”

陶木兰抱紧玩偶,耷拉着眉毛,好像非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欧阳燕看了她一会,无奈叹口气,认命地抱她起来向父子二人走去。

 

 

07

妻子抱着女儿一脸“我管不了了你管管吧”的表情站在一旁,女儿明显还没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姑娘也这么能熬了。陶恒抿抿嘴,看看满脸是伤的儿子:“你愿意让妈妈和妹妹留在这里吗?”

“……”小男孩肿着一张脸,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欧阳的表情已经要炸了,一个两个都这样,有事说啊你憋着不说我上哪猜去啊!!陶恒赶紧苦笑着拉住妻子:“儿子,你不能一辈子只跟自己过日子,你的世界里也不能只有爸爸,妈妈和妹妹都是你最亲近的人,你不能躲着她们,对不对?”

陶煜清沉默片刻,点点头。

“这次不要光跟爸爸说,也告诉妈妈和妹妹,行吗?”

他不情不愿地又点点头。

好,这小兔崽子就这点好,讲道理。欧阳燕没好气地拉个椅子坐下。陶恒苦笑着拍拍妻子的肩。

“那接着说,所以是他先动的手,当时还有其他同学在吗?”

他点头。

“没人拦着他?”

他摇头。

“除了他还有人打你吗?”

他点头。

陶恒凑近:“儿子,他们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陶煜清摇头。虽然他否认了,但陶恒知道,小男孩多半只是自尊心作祟,他们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打人还没有人拦着,只能说明他们经常这么干,或者他们经常欺负别人。陶煜清低声说:“他们就是这样的,别人都不敢管。我能明白。他们早晚要打我,所以我得还手。”

“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喜欢我赢他。”

“你赢他?”

“考试。还有还有飞行棋,还有大富翁。他带来的游戏都很小儿科。”陶煜清撇撇嘴,“他一定要说给飞机折个平头才能飞更远,他哥哥就是那么飞的,我说那样只能增大阻力,纸飞机的飞行远近是跟流速压强有关系的,你哥哥什么都不懂。后来我赢了。他不高兴,把我的纸飞机踩烂了。”

“所以你就动手了?”

“我没有。纸飞机而已,我还可以折很多,他赢不过我就只会用这种无聊的办法报复,很可笑。”

陶煜清说:“后来家长日报名,他让我报,我不报。他强迫我报,我不报。他就揍我。”

陶恒一愣,跟欧阳对视一眼,对哦……家长日快到了。

家长日运动会,小学普遍都会有的春季开放日活动,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运动会,就是个请家长过来跟孩子们做游戏增进感情互相了解的机会,只有一到四年级有,上了五年级就没有了。陶恒和欧阳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完全忘了家长日这回事,但这跟陶煜清本人不争气也有关系——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年富力强的家长建在,有的孩子是和爷爷奶奶或者什么身有残疾的亲人一起生活的,所以这种活动并不强制,没有报名运动项目的孩子在家长日当天就坐在观众席上看大家玩,充当气氛组。不幸的是,虽然陶煜清家里父母双全,但这孩子从不报名,两年来一直都是拽着家里人坐在看台上给别人鼓掌的那个。

陶恒有点明白过来了:“他觉得他能在运动会上打败你,所以一定要你报名。”

陶煜清嗤之以鼻:“他跑不快的。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你跑步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擅长,跑得快不快对屁股大腿和脚掌肌肉都有要求,你的腿太短,长跑吃亏,短跑爆发力又不够,不必在这项运动上抱有如此高的期待。”

“……”自家儿子这个嘴是真的损啊。

你看欧阳那个表情,眼瞅着就憋不住了,至少别在儿子面前笑出声来好吗这位妈妈。

“是不是你这番话把他激怒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了实话。”

陶恒苦笑:“儿子,说实话是好事,但再实的话也不能说得太直白,这是对对方的一种关护。”

其实整件事情很好理解,一切的诱因就是小男孩们的自尊心。欺负他的高个儿是班里的孩子王,小男孩们都围着他转,只有陶煜清这个异类不鸟他。陶煜清从幼儿园起就不鸟任何人,总是自己看自己的书,其他人看他很难接近就不再管他,唯独这个孩子王感觉到自己被冒犯了,于是三天两头找他的茬,要让他心服口服。偏生陶煜清是个不会说话的,每次开口就是说他这不行那不行,问题他还真不行,总是输给陶煜清,越输他的权威就越受到挑战,只能下次加倍找他的茬,两个孩子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这次的运动会也是这样,孩子王要他报名,陶煜清不报,孩子王嘲笑他怕了输了玩不起,陶煜清就甩出一堆理由证明他自己也跑不快。虽然这小不点运动垫底是出了名的,但被他这样一说,就算是赢也下不来台了,孩子王急于想显示自己的权威,于是就现场证明他能收拾这小子。

“我知道他早晚要打我的。”陶煜清平静地说,“他总是输给我,唯一能赢的也就剩打架了,他早晚要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打我了我该怎么办。”

“你想到的办法就是捅他大腿内侧最疼的地方?”

“不,这只是方法论。我想到的办法是擒贼先擒王。”

陶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他身边有两三个特别忠心的,形影不离,如果他打我的话他们一定都会动手,我一个都打不过。”陶煜清抬起头,“所以我就降低标准,挨打没关系,只要把他一个人打疼了就行。其他人看到老大受伤了,肯定就也会害怕了,所以我就捅他弱点,我也没捅他,我捅不动他,我就是把杆子冲着他,是他踢我的时候自己撞上去的。”

精彩!欧阳燕把头埋在女儿肩窝里以掩饰有些嚣张的笑容,以弱胜强的战术思维,以前没发现我儿子这么厉害呢。

陶恒哭笑不得,心情极度复杂。

陶煜清说完了,又变回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的状态:“我知道我打架不对。”

“不……儿子,打架这件事你做得对。”

陶恒组织了一下语言:“虽然你有些下手没轻重这个咱们得再讨论……但是打架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保护自己。你做得对,如果这时候你害怕了,让他们随便打了,那他们以后还会打你。你知道自己打不过,但还是想办法了,爸爸很高兴,以后如果还有人欺负你、欺负妹妹,你都要像今天这样勇敢还手,告诉他们你是不好惹的。”

“对。”欧阳燕立刻附和。

陶煜清眨眨眼睛。

“但你也有错。”陶恒叹了口气,“儿子,正确并不是一切难听的话的挡箭牌,你要学会让着别人,并不是在交谈中占了上风就一定是种胜利。我们大部分时间的交谈都是平和的,友善的,想要了解对方、增进感情,而不是一定要分个高低对错,一定要压他一头。”

“我听不懂。”陶煜清坦率地承认。

“这些对你来说还有点早,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学。”

陶恒语重心长地:“比如说这次,其实你报个名也没关系的,你不必告诉他‘你腿很短’、‘你不擅长跑步’也没关系的,你没必要说这些。”

“我不报。”

“儿子……”

“我不报名。”

“哥哥怕输。”陶木兰突然说。

陶恒欧阳二人一愣,看了眼女儿,这小姑娘还在听啊?还以为她睡着了……陶煜清不满:“我不是怕输,我是不想报。”

“哥哥就是怕输。”

“我不是!”

“哥哥知道自己会输。”

小姑娘认真地说:“哥哥一直赢,是因为他从来不做会输的事。除非不得已。”

“……”

陶恒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身为孩子们的家长,没有人比陶恒更清楚,自己这个天才儿子擅长的事情其实并不多。他之所以显得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原因就像木兰所说——他很聪明,懂得扬长避短。这小子自尊心很强,不能忍受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

“哥哥是个胆小鬼,害怕自己会输。”小姑娘抱着胡萝卜嘟嘟囔囔。

“你!”

“你为什么不肯试试?输了也没关系吗,老师说运动会是重在参与,你都不敢尝试、就用你不想不想当挡箭牌……”

“哈哈哈,好了好了,哥哥知道自己的缺点了,兰兰提得很好。”陶恒赶紧打圆场。陶煜清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看得小姑娘开始耍赖,“本来就是嘛!每次跟哥哥去运动会都坐在椅子上,也不能下去玩,我也想下去玩……”

“谁让你去了!”

“好了,好了,煜清,妹妹提得有道理,你要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她说中了,被说中了就要改。”

“她?!”陶煜清夸张地又哼了一声来表达不满。

欧阳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陶恒也被逗乐了,徒留气鼓鼓的哥哥和不服气的妹妹,一家四口又聊了一会,气氛总算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月上中天,外面整座城市都在街道的灯光中安静了下来,只有陶家的窗子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木兰小姑娘终于撑不住了开始打呵欠,欧阳抬头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半了,赶紧催着孩子们上床睡觉。妈妈抱着妹妹先一步走回屋子,陶煜清跳下椅子打算去刷牙,陶恒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儿子拽了过来:“煜清。”

“?”

小男孩回头,见爸爸又蹲下来看着自己。

“嗯……”

他看着儿子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有些无奈,伸手碰了碰他嘴角的淤青:“你今天……疼不疼?”

“我赢了。”陶煜清说。

陶恒苦笑着点点头,决定不再提他不想提的事。

“爸爸知道,你害怕很多东西。没关系,胆小不是问题,爸爸也胆小。”他努力显得更心平气和一点,不出所料儿子又要说“我不胆小”,他赶紧接着说,“爸爸是想告诉你,虽然打架不好,但我很高兴看到你今天勇敢地还手了。你很有勇气,这不冲突,胆小和勇气不冲突,爸爸没有怪你,妈妈也没有。”

“爸爸也很胆小,爸爸是研究微观学的,每一个新概念的发现都有可能对现有概念进行完全颠覆,这些概念我们可能已经用了几十年、上百年,是否要决定宣布其中一个不适用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爸爸很胆小,一想到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压力就怕得不行,所以爸爸非常细心,非常谨慎,乃至于非常啰嗦、非常教条。”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想等你大点再跟你说这些的,我肯定希望在你心里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爸爸……但你实在成长得太快了。”

陶煜清垂下眼帘。

“我希望你能明白,煜清,承认自己胆小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胆大的人,有胆小的人,有开朗的人,有内向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工作……”他拍拍儿子的肩膀,“胆小的人也可以很有勇气,二者并不冲突,你今天已经证明给我看了,不是吗?爸爸希望你是个拥有勇气的人,无论胆大还是胆小,这不重要,是什么都不重要。”

陶煜清低着脑袋,看爸爸牵起自己的手。

“……但是胆小的人很讨厌。”他低低地说。

“是的。”

“什么都干不好,胆小怕事,只会添乱。”

“对,指望不上他们,难堪大用。”

“我讨厌胆小的人。”

“但那是以自己的胆小为荣的人。”

陶恒说:“一旦遇到困难,就仗着自己胆小名正言顺地逃跑,怕这怕那,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好,完全不去与害怕对抗,他们是既胆小又没有勇气的人,和你不一样。对吧?”

“……”

“你是很勇敢的孩子。你很害怕,但你也还手了。”

“……”

“你其实很怕那个欺负你的人吧?”

陶煜清不说话,满脸委屈。陶恒笑笑,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但你没有表现出来,你想办法保护自己了,这就是勇气。爸爸很高兴你是个有勇气的胆小鬼。”

一旦被戳中心事,小孩子委屈得鼻子直发酸,就像摔倒了抬头发现妈妈在对面看着自己一样,委屈不自觉地就涌了上来。陶煜清要脸,倔强地不肯哭,陶恒善解人意地也不再看他,直起身来领着他去刷牙:“这样吧,我给你讲个办法,爸爸害怕的时候是怎么做的,你学会了也能自己调节自己。”

“什么办法?”陶煜清悄悄抹了一把眼睛。

“闭上眼。”

“……啊?”

他把儿子领到洗漱台前:“闭上眼睛。”

陶煜清站在台前凳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爸爸每次又被手头课题的压力逼得不行的时候,就会闭上眼睛,感受这个世界里感受不到的东西。”他牵起儿子的手,在空气里抓了几下,“你知道空气里都有什么成分吗?氮气,氧气,二氧化碳,不到百分之一的稀有气体,还有水和各种杂质。这些物质的分子每时每刻都在运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上亿次碰撞。这些碰撞本质上和台风、海啸、暴雨雷暴没有任何区别,运动的不稳定性决定了它们的混沌状态不可能被预测,或许导致数十年后这里掀起一场龙卷风的一次关键碰撞,就在你刚刚抓了又放开的那一下动作之中。”

他把儿子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感应水流流出:“水由氢和氧构成,同时还含有26种微量元素。硫具有腐蚀性,会让你拉肚子,硝酸盐会导致高铁血红蛋白症,铁摄入过量会急性铁中毒,砷摄入过量会慢性砷中毒,桐可能促进粥样动脉硬化,含硼量高会引起消化道疾病,而钾钠平衡直接关系到心肌能否正常活动……我们都这么说,水是生命之源,但维系生命和毒杀生命的所谓界限,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泾渭分明。”

他又把儿子的手贴在镜子上:“镜子的结构分为三层,玻璃、银铝涂层和保护层,而在石油能源时代前中期,锡汞齐和水银沁是伴随着古镜出现的关键词,汞蒸汽对人体有剧毒,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被你的锡汞涂层镜迫害了数十年之久。”

“感觉到了吗?你掌握不了的东西。这个世界远比你认识的、看到的、感知到的要大得多得多,与你所处在同一宏观视角下的东西,处在与你不同的微观世界里的东西,同一维度的东西,更低维度的东西,更高维度的东西,可观测宇宙范围内的东西,920亿光年*之外的东西……费米悖论告诉我们或许这个巨大的世界里永远也没有第二个智慧生命体了,我们在这样一个庞大到恐怖的世界里面独自漂泊,游荡,小得算不上宇宙里的一粒中子,而多维世界理论带来的假设要更可怕,或许我们只是一页纸、一个画面,如何挣扎也逃不脱现有的维度,而高维智慧生命体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摧毁我们引以为傲的人类文明……现在,儿子,睁开眼睛。”

陶煜清慢慢睁开眼睛。

镜子里映着自己,父亲,脸池,洗漱杯,身后熟悉的卫生间瓷砖、洗衣机和毛巾。

一切又回到了这间小小的卫生间里。

陶恒拍着儿子的肩,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眼睛永远那么宁静柔和,看透了世间一切湍流激浪一般。

陶煜清睁大眼睛,有些惊讶过后的怔忪,他抓着父亲的手,好像抓住了什么锚点一般不肯放开。

“你看,我们还在这里。”

陶恒说:“睁开眼睛,摸到现在能够摸到的一切,真实、立体,构成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存在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实可见过。”

陶煜清愣怔地点点头。

“我们还存在于此,和能够证明我们存在的人在一起,和我们最重要的人在一起。一想到这个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对吗?”

他握紧儿子的手,笑道:“只要有你和妹妹、和妈妈在,爸爸就是无所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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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观测宇宙直径在920亿光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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