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塞北(不要催更)

请不要催更,明知故催第一次删评第二次拉黑,真的很感谢大家的喜欢,实在被看不到文就跑来质问的大爷们搞怕了。热知识同人写作是爱好,不是职业,没有义务在你想看的时候必须写好了呈上去。

【刘培强中心向】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中)

父子组亲情向,CB向莫强求,贝加尔湖组(其实应该是H-7X01全体×)年轻一辈全体,无CP

文中琼斯医生请对应参考战狼2卢靖姗的Rachel医生hhhh 我真的太喜欢她了❤

注:太空鸟腿现象并没有文中描写的这么恐怖,很多资料表明这是每个宇航员进入太空都会出现的正常现象……虽然不是说普遍就没有危险,相反,体液回流似乎已经被证实会给宇航员带来包括视力问题在内的各种麻烦,回到重力空间应该会慢慢好转,但被挤压变形的器官貌似难以恢复。(说体液回流是造成太空失明症的元凶说法应该也是存疑的,只是一种合理的解释之一×

总之,宇航员的工作真的非常辛苦且危险,中校选择十几年飞上太空不回家不是闹着玩的……也许未来有更好的措施可以保护宇航员的身体健康,但人类的身体面对太空还是太脆弱了,也许每一位领航员在穿上宇航服的那一刻起,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QAQ

话说我们国家的空间站也要完工了!向每一位飞上太空的宇航员致敬QAQQQQQ你们都是英雄

指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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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睡了个午觉。

梦里他回到海边,父亲和姥爷都在身旁,还很年轻的刘培强穿着个驼色的夹克调整天文望远镜的变焦环,姥爷把气球系在旁边的桌子上。他把着望远镜,问这是什么,父亲耐心地解释什么是木星。木星是太阳系最大的行星,就像个大气球,里面90%都是氢气。氢气又是什么呢?傻儿子,氢气是爸爸开大火箭的燃料啊。

那木星会爆炸吗?他突然问。

刘培强愣了一下。

不,当然不会……因为氢氧比不够,而且也没有火种。

要是有火种呢?

不会有的,你能把火柴扔到木星上去吗?刘培强笑道。

能。

孩子说。

我试了。

我拼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死了不知多少人,把地球上最大的火柴点燃到万米高空——而你接过了最后一棒。我们把火柴扔到了木星上。

爸,你点燃了木星。

海风吹来,夹克衫的衣摆一起一落。

一旁的姥爷消失了,红色气球脱离了桌角,随风而去,在海天一色的夜幕下低低地飞着。

我那天特别绝望,真的,你开着空间站撞木星那一刻我整个人都不想活了,我到死也忘不了你在我面前炸成飞灰的样子,天边的那颗星星,真亮,真可怕。

儿子,你在说什么……刘培强怔怔地望着他。

你好狠啊。

他红着一双眼睛。

你好狠啊,刘培强。

说走就走了,四岁就是这样,十七年过去了,还他妈是这样。

我恨你,也怨你,我躲着不想见你,我在电话里骂你,姥爷追着打我,我跟他犟——因为我知道我他妈早晚会原谅你的,现在不恨就赔了。你是我爸,你又做得不对,我再恨你几年你也不可能怪我,然后我和你一起照顾姥爷和朵朵,一起给朵朵带回来的臭小子把关,你看着我娶妻生子,我给你养老送终,都可以,这些都可以。

我不是白眼狼,我他妈是你儿子,要管你到死的人啊。

你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个英雄呢。

刘培强,你为什么不回家,我都做好准备要躲着你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沙滩破碎,天空摇晃,身后的大海掀起滔天巨浪,海天相接的地方发出可怖的巨响,呼啸着迸开道道裂纹。气球飞走了,姥爷不见了,望远镜碎成细沙随风消散而逝,刘培强倒向背后的深渊,驼色的夹克衫几乎被风撕裂。小小的刘启伸手抓他,跨出一步突然变成了二十一岁的青年,坠落的父亲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制服,胳膊上的国旗臂章红似鲜血。

刘培强!

刘启惊慌失措,你去哪?!刘培强!刘培强!!

爸——!!

 

然后,他就醒了。

 

 

05

醒来的刘启发现外面天已经快亮了——他们即将跨过晨昏线,要进入北半球的地盘。巨大的钢铁底座耸立在远方,冲天的蓝色火焰,冰原尽头空旷的轰鸣,跳跃在天际的光芒,那是新加坡二号发动机。

“户口!”

朵朵还坐在他旁边,片刻不离地拉着他的手。

刘启眨眨眼,眼角带着无意识的水渍。

刚睡醒的大脑犯着迷糊,他还不太清醒,看看右边吃饭的李一一,又看看左边的Tim和妹妹,眯着眼睛:“朵朵……”

“户口?”

“朵朵……你怎么还坐在地上……?”

“啊?我……”

“呦,哥们儿,您可睡醒啦。”Tim捧着碗,坐在旁边吃得呼噜呼噜,“您这一觉睡了仨钟头,睡得那叫一个折腾,朵朵吃饭都没离开你半步,好家伙,您梦见什么了您?”

“闭嘴,吃你饭。”坐在地上的朵朵侧身踹了他一脚。

“小白毛,够不够?”

“够够够,谢谢叔叔。”塞了满嘴蚯蚓粉的男孩含混不清地应和。副驾驶走到刘启床边,“小子,起床吧,吃晚饭。”

刘启沉吟片刻:“……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

“请和您都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啊。”副驾驶笑笑,“说吧。”

“帮忙把我搬到……”刘启费劲地回了下头,指指车厢尽头那一排座位,“搬到那边去。”

“搬床?”

“嗯。”

“你有病吧,你右腿骨裂着呢动什么动。”Tim瞪他一眼。

“不能让朵朵老坐地上,不是你妹你不心疼啊。”

“户口,你别折腾,我没事……”

“你听哥的,你坐后面,哥离你近点。”

Tim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放下饭盒就要和他理论,韩朵朵头摇得像拨浪鼓,连一旁的李一一都坐不住了,副驾驶倒是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小子,还真是个好哥哥啊。”

“搬过来吧。”后面的周倩也笑了,“躺我旁边,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周倩姐姐……”

“你坐姐这来。坐你哥和姐中间。”

副驾驶连带着Tim、锤子溜子四个人一人搬住一脚,极尽缓慢地把他平稳地放到了后面。行军床落地的那一下还是颠得有些疼,刘启皱了下眉头,扭头瞥见朵朵一脸担心的表情,赶紧笑了笑:“看什么呢,还不过去,坐地上那么长时间腿麻了吧。”

“没有。”她忍着脚底针扎似的麻痒。

“快得了,你哥我就是坐车下头修底盘的,麻不麻我能不知道。”

总算是坐座位上了,解放双腿的Tim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韩朵朵刚坐下,又站起身来:“户口,你吃饭吧,叔叔泡了速热粉我给你盛点。”

“别弄了,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

副驾驶示意朵朵不要起来,端着保温壶和饭盒走到刘启身边:“赶紧好起来吧小伙子,然后考个运载车驾照什么的。现在到处都缺人才。”

“少盛点……”

他径自盛了多半碗:“大小伙子,都吃完。”

“……”

大小伙子抱着沉甸甸的一碗粉,愁得要命。

 

车队在补给站休整,司机和几个工程兵到下头查看车况,车上很安静,都是熟悉的面孔。刘启没什么食欲,筷子一点一点挑着,车窗外又刮起了风雪,雪花打在钢化玻璃上的声音十分清脆。……这并不陌生,此情此景,几天前他才刚刚从这条路上开过来。车上的乘客跟现在的也大同小异,当时,驾驶座是他的,而旁边的副驾驶座,属于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王磊。

他垂下眼帘,默念着这个名字。

王磊,王磊,王磊。

还好,我还没忘记……

一点不像杭州人的杭州人,严苛的环境把江南水汽从他身上逼个干净。这上尉常带一股清冷的肃杀,凌厉逼人,残酷而坚韧,和外面的漫天风雪总是相得益彰。不讲道理的临时征用,万般无奈的见死不救,执着于任务的不可理喻,孤注一掷的热血沸腾……那家伙,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人。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那身黑色,那件军用防护服,总感觉他还在这里。还在旁边调试外骨骼,还在车下跟他看鲸鱼,还在他回程的某个地方开着车打算截他,373号车,这是紧急征用,请减速停车,立即停车!

呵。

刘启自嘲地一笑。

王磊,咱们这笔账,算是烂我手里了。

来吧,来征我的车吧……我就在这等你呢,我带你一程啊。

你别不来啊。

“……你是不是也想老大了。”

刘启一愣,旁边的周倩偏头看着他:“你一直在看副驾驶座。”

女人的直觉这么可怕的吗?刘启眼角抽搐,诚实地叹了口气:“……我总感觉他还在这里。”

“是,老大就是这么牛逼,他能让你觉得他无处不在。”

周倩低声笑笑,眼底闪着些怀念的光:“我们小队,以前训练……我在卫生所练习大规模急救。我做完二百个心肺复苏累得半死,坐地上想偷会懒,结果老远听见他一嗓子怒吼吓得我整个人从地上蹦起来接着干,冷汗都下来了。后来才反应过来,哪是老大啊,是隔壁检修组的锅炉炸了。”

锤子溜子顿时哈哈大笑,看来都深有体会。刘启也笑了:“不会吧,王磊吼起来这么可怕?”

“何止,比炸锅炉可怕多了。”

“不像啊,我感觉他话挺少的。”

“平时是挺少,可不都吼着用了。”锤子挠挠头,“我这加特林都干不过他。”

“那肯定的,能和他比的也就发动机了。”

“人不称咱老大外号一万零一座吗?王磊101,就零出来那1。”

“第一万零一座可还行……”

“哪个缺德玩意先叫起来的哈哈哈哈……是刚子吧?还是四连的那几个……”

“我记得是七连的……”

车里发出短暂的笑声。

笑声结束,又很快沉寂下来,笑得最欢的几个都哽咽住不说话了。

“……”

刘启垂下眼帘,食指慢慢摩挲着碗壁。

车里一片寂静。

当年越好,留到今天就越糟,活下来的人很幸运,只是死亡的创伤注定要这些幸运儿慢慢用时间去治疗。……那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耳机里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男人弥留之际还顽强地维持着通讯,CN171-11救援队,全体注意,以下,是命令,活下去……

刘启吸了吸鼻子:“王磊现在肯定已经回家了。”

几人默不作声,抹了把脸点点头。

周倩眼底晶亮:“对,老大肯定见到嫂子了。”

“小侄女特开心吧……”

“老大许着带人家去营里玩,许了八百年也没带去,小侄女不上脚踹他已经算好闺女了。”

“哈哈,还有刚子……回家好,回家好啊。”

几位负伤军官以笑掩泪,俯下身子头抵头,勾肩抱着,好像当年五人小队的出发仪式。不说没用的了,我就三点,提起精神,完成任务,平安回家。听明白了吗?

“明白,老大。”周倩闭上眼睛,“任务已完成,这就回家。”

“回家。”

“老大,刚子,我们回家。”

韩朵朵几人泪眼汪汪,看着抱在一起的三人,刘启鼻子一酸,仰起头眨眨眼睛。

回家啊。

姥爷也回家了,王磊也回家了,我和朵朵现在在路上,马上也要回家了。大家都在赶着回家呢。

 

……刘培强,你呢。

 

 

“moss。”他突然叫道。

旁边一片漆黑的小平板迅速亮了起来:「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我爸还剩三个视频。”他端起碗,呼噜呼噜发狠似的吃起来,“准备一下,我要看。”

 

 

06

第三条视频有点大,将近100MB。

与之前几条不同,这次开篇并没有看到刘培强,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寝室,两个外国人坐在地上,一个往自己大腿上拼命勒着绑腿,一个在旁边帮他压着小腿,视频里不时传来几声忍痛的闷哼。

刘启眉毛抽搐。

“这不是那个俄罗斯人吗?”

“这家伙出镜率挺高啊。”

“旁边是谁?”

“没见过。”

“老外就是帅啊,眉毛好英气……高鼻梁络腮胡……”

“切,络腮胡子谁没有,刘启他爸还是络腮胡子呢。”

“我能对着刘培强叔叔说想嫁吗?!你脑袋进二十面骰了!”

“你!们!几!个!”

刘启忍无可忍,把聚在屏幕前的几颗脑袋扒拉开:“我他妈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爸录给我的吧?啊?!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凑一块看别人家爹写给儿子的信不觉得特欠抽吗!”

“刘启,这不仅是你爸的影像,还是空间站内部的实景视频,没有二甲以上权限根本看不到的……”被刘启左手推着脸的李一一一边挣扎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右手同样被推着脸同样挣扎着的Tim也哀嚎,“就是!而且也不只有你认识你爸啊,我们也认识啊,我们这叫追星,追星懂吗……”

追你妈的星呢?刘启都被气笑了,追星追新闻联播上了,您可真是颗中国心啊。

一群人商量好似的赖刘启后头坐着不走,让刘启有种自己面前这块屏幕是电影投映大屏的感觉。得,就这样吧,无奈的儿子托着下巴,反正我就是个没有隐私的人,不知道刘培强如果得知自己录的东西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公开处刑的话会是什么表情……诶,突然还挺想看的。

他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刘启一下子紧张起来,别什么“你四岁的时候还尿床”“你八岁的时候被蟑螂吓哭”之类的都往出说……妈的,还我隐私权啊!!说好了不是直系亲属无法查看呢?!先让我自己看完了再公放也行啊!!我他妈真是——

 

“这样行吗,北极熊先生?”

 

视频里的外国人说话了。

moss贴心地翻译了一下,所以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国语言。俄罗斯人勒紧绑腿:“行……没问题。”

“真没问题?”

“没问题,俄罗斯人在太空是无敌的。”

话虽如此,无敌的俄罗斯人还是疼得满脸通红,亮晶晶的脑门上挂满了冷汗。一旁的外国人叹了口气:“愿上帝保佑你可怜的腿。”

马卡洛夫撑着身体,扶着来扶他的外国人站起身来。李一一皱眉,凑近屏幕去看,他的腿像是麻绳捆熏肉一样严严实实地绑了一圈绑腿,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总感觉有些微妙的不对……奇怪,哪里不对呢。

“马哥怎么了?”Tim低低地问。

“马哥是谁……”“您这自来熟……”

Tim的马哥弯了弯腿,活动了一下,看起来还有点疼。

“我诚挚地建议你去一趟医务室。”

“我不去,帅哥,那个美国妞会留下我住院的。”

“住院?不不,不至于。”

“或许吧,但绝对会让我调休养腿。”马卡洛夫拿过自己的制服,“见鬼,明天我就能征服那根轨道了,伟大的俄罗斯人要跟无重力作业战斗到底,谁也别想让我撤出太空。”

络腮胡子帅哥笑了一下:“好吧,只要你还记得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回来后被刘揍得很惨。”

“……”他眉毛跳了一下。

这件事很有名,就发生在半年前。地球上新来一批二梯队领航员进站服役,最小的是个中国人,只有28岁,当时是刘培强的学生。

在空间站工作的人群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梯队,纯技术人员,软件硬件物理编程各种类型的工程师,以及一些医生、科研、后勤人员,总占比能达到空间站人数的70%左右。剩下30%都是军人,这些军人里又有7成以上是舱外作业执行人员,也就是第二梯队,他们的任务都在站外,要么清障,要么检修,工作就是每天出舱,马卡洛夫和哈曼丹都是站外作业组的典型代表。……那孩子当时也是,出舱作业宇航员,按理说应该找个第二梯队的师傅带他熟悉工作。但时机不巧,正逢冲出小行星带,又是清障开路又是检查受损,二梯队的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工夫管这些新兵蛋子。于是这份重任理所当然落到了第三梯队身上——刘培强,就成了他的师傅。

虽然不是直系前辈,但其实他也并不吃亏,相反,客观来讲,刘培强是空间站公认的最好的师傅之一。脾气好,有耐心,专业技术过硬也不缺乏出舱经验,moss经常给他安排带实习生的任务,不管一梯队还是二梯队交给他的他都能带。实习期间,小年轻对这位娃娃脸中校印象非常好,看看别人的师傅,不是没耐心就是糊弄事,我刘叔从头到尾骂都没骂过我,舱里舱外就没他不会弄的。新兵暗下决心,三个月就要到了,不能给刘培强丢脸,实习结束考核一定要拿个同期第一回来给师傅看看。

……结果,就是这次考核,让向来温和的刘培强第一次翻了脸。

考核前一天,他出现了非常严重的SAS反应。这本来很正常,身体再好的宇航员来到完全失重环境都可能会不适应,航天员的身体经历过重重筛选和训练,自行调节恢复不成问题——但,这不等于可以带病工作。太空环境比地球上恶劣太多,稍微出点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小年轻吐得昏天黑地,一双大腿肿的老高,这种状态绝不可能出舱,刘培强心疼,跟上头打了申请,在实习报告上全部打了A+,6项A+省掉考核直接出师。他的徒弟足够优秀,平时任务完成度比正式航天员有过之而无不及,给这个成绩,他自问底气十足。但小年轻不想,师傅的宽容让他有劲没处使,他还是想试试,努力了三个月却在最后一天却前功尽弃,这怎能让人甘心——

于是第二天,他出舱了。

体液回流,大腿还没消肿,他扎了紧紧两圈绑腿,瞒着师傅参加了考核。刘培强在03控制室里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本应好好躺在医务室里的孩子现在飘在外面,居然还跟自己打了OK的手势,要指挥官下达指令。耳机里传来琼斯医生惊慌的内线呼叫,加州美女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闯进控制室,刘!你那男孩!你那男孩丢了!刘培强脸色严峻地指指舷窗,没丢,我看见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场考核简直是噩梦,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尚未痊愈就跑到外面果然还是太勉强,失重环境下的体液回流让他越来越难受,最后回舱阶段,甚至出现了短暂失明,那一刻整个控制室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刘培强拿着对讲机,声音没有一丝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大屏幕,极尽细致地下达各种命令,好像完全不觉得一个盲人在外太空攀爬是一件多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最后那孩子是真争气,或者说不愧是刘培强亲手打了6个A+的航天员,在完全失明的状态下,仅凭指挥官的口头指令,就成功地顺着轨道爬回了连接口。他进站的那一瞬间整个控制室都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很多一开始瞧不起他年龄的航天员也为他起立鼓掌。刘培强湿了眼眶,扔下对讲机,大步走出控制室,直奔连接口去接他捡回一条命的徒弟。

然后,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旁边的人都愣了,一时竟忘了拦他,刘培强提起徒弟的领子反手又是一拳。小年轻被这两下揍懵圈,居然也不躲,愤怒的师傅又干脆利落地飞起一脚,这一踹至少摔出去有两三米远。

刘?!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他,刘?!你疯了!

刘培强!你干什么?!琼斯医生赶紧跑过去抱住男孩,拦在红了眼的刘中校和小年轻中间。

刘培强喘着粗气,眼睛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两三个人抱住他让他丝毫不能动弹,他看着自家徒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垂着脑袋,泫然欲泣,嘴角是刚刚那一拳打出来的殷红。

疼吗?他问。这回声音发着抖。

疼。他哽咽着答。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怨我打你吗?

不怨,师傅打得对。

我打了你几下?

年轻人狠狠把哭腔咽回去。三下。

记住,以后再出现SAS反应,观察三天再出舱。刘培强挣开拦着他的人,转身离开,行了,你出师了。

小年轻在后面嚎啕大哭,哭着向刘培强离开的方向敬礼。

那之后,刘培强就出名了——虽然他以前也名气不小。人们都说总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最可怕,刘培强尤其是个没脾气的人,这一顿打简直成了众人的心理阴影,就连以前瞧不起亚洲人小矮个的几个刺头也不敢再来找茬了。……琼斯医生和他结下了梁子,当着医生的面殴打病患简直不可理喻,刘培强不知道点头哈腰赔礼道歉了多久才让这个美女医生放过自己,好在,现在私交还算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打了徒弟的第二天,就通过moss申请要关自己的禁闭,理由是渎职,身为师傅却没有让徒弟拥有基本的安全作业意识。本来申请了一周,结果关了没两天就让联合政府撵了出来,你不知道正在过小行星带吗?到处都缺工程师,哪有时间关你禁闭?你要是不干事就滚去休眠,不要醒着浪费空间站资源!

反正,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是,刘培强失误严重,但念在平时表现良好,带领实习新人有功,功过相抵,扣六个月信用点以示惩戒,不再追究。小年轻两年内不予升衔,每月上交手抄《领航员作业安全条例》以及五千字思想汇报,正是用人之际,暂不遣返地球,望深刻反省,戴罪立功。

刘培强还在继续带新人,依然是空间站公认的最好的师傅之一。

这件事还有个哭笑不得的后续,就是在他被扣工资的那六个月里,不明真相的刘启在地上深刻痛骂刘培强,这家伙终于连信用点也不往家打了吗?!他可算彻底不要我和姥爷了!!辣鸡!!再见!!你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所以说……你还出舱吗?”

哈曼丹看着马卡洛夫的表情,抱着胳膊问。

“……”

马卡洛夫套上制服裤子,神色一言难尽:“少说两句吧伙计。……你要是敢让刘知道这件事,我就半夜起来剃光你的胡子。”

 

 

07

“领航员”号空间站上的工作人员大概可以分为三类,除去上述两部分,还剩下一个很小很小的群体,人数极少,只有几十号人,他们,被称为第三梯队。

第三梯队也是军人,大多是些机械工程专家,必要时也会出舱,顶替站外作业组的空位和意外情况。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工作,他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熟悉空间站内一切复杂面板的操作模式,可以在不借助任何说明的情况下操作损毁程度不超过40%的主要控件——通俗点讲,他们会开空间站。

正常情况下,空间站的一切装置都由moss自动操作,大到总控室的启动拉杆,小到寝室里的灯光亮度。即便有朝一日moss出了问题,地球上也可以解锁“领航员号”的远程操作权限,地面遥控其返回地球——也就是说,这批人的存在,是为了应对那个最坏最坏的结果,只有当moss和地球都无力再控制空间站的时候,他们才会手动接管这个庞然大物的命运,而那时很可能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大灾难,大到是否还需要空间站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问题。没人希望他们能有机会履行真正的使命,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想,这些人类最顶尖的技术兵们宁可一辈子收敛起自己的锋芒,做一个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技术后勤,也不想有朝一日钻进总控室里,变成绝望的诺亚方舟掌舵人。

刘培强,正是这些舵手中的一员。

……好在,这只是一个构想,可怕的第三梯队迄今为止完全没有要启用的意思。刘培强他们日常的工作以记录和内部维护为主,间或带带实习生,顶顶出舱的缺,只有偶尔和站外组配合执行任务时才会秀几下手动操作。他的轴承控制器是全空间站玩的最好的,和搭档马卡洛夫一内一外配合默契,在“打人事件”发生前,最为人所耳闻的都是这个名号。马卡洛夫曾评价“刘玩轴承就跟玩陀螺一样得心应手”,受到刘培强本人的澄清:“并没有,没有人会站在陀螺上指挥我‘把A3连接桥停在05控制室上两点钟方向!见鬼的,能再往左来两米吗?’”

“往左来两米,你怎么说的那么轻巧呢。”

“这不是你在嘛,要是换了别人,我肯定会说,OK,能停哪是哪吧,我自己过去。”

“真希望你对我也能这么宽容。”

“不可能的,刘。再往左来一米!”

如果要评空间站的几对黄金搭档,刘培强和马卡洛夫绝对榜上有名。中国人的严谨和俄罗斯人的勇气简直是世界上最相得益彰的组合,这让同寝室的哈曼丹时常会发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的灵魂疑问。很多次睡到半夜,moss在H-7X01突然下达紧急任务,都是下达给这对搭档的,可怜的哈曼丹中校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又发现没自己什么事,只能讪讪脱掉,一来二去就有了经验。再往后只要半夜惊醒,看见刘培强和马卡洛夫都醒着,他就自动躺回去接着睡,这肯定不是我的活儿。优雅的法国人选择拒绝加班,明天起来再去给他们鼓掌。

也正是因为如此,看到俄罗斯人选择隐瞒SAS反应坚持出舱,他才会有点小小的害怕——众所周知中国人杀熟。对别人可能会好言相劝,对自己的搭档,会不会也像对徒弟一样,呃,那个场面,一拳一脚一过肩摔?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好室友想做做最后的努力。

“帅哥,以前没发现你话怎么这么多。”马卡洛夫嗤了一声。

我话多?哈曼丹欲哭无泪,我要是话多早就应该跟moss抗议了,“半夜任务能不能只叫他俩,别再公放扰民了混蛋!”

 

「刘培强中校,请尽快开始录制您的的电子遗嘱。」

 

“moss,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都说了过两天就……”

 

门外传来刘培强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把剩下的绑腿一股脑塞进柜子里,马卡洛夫手忙脚乱把连体衣上半身系在腰上,一边系一边小声嘱咐:“别忘了,让刘知道,你的胡子就不保。”

“知道了知道了,我可不想和北极熊打架。”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一声刷卡的“嘀”响过,门应声打开。心怀鬼胎的两人望向门口,不约而同想抬手打个自然的招呼。

“……”

……就看到一脸一身全是水的刘培强极度不爽地站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爸这是什么造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有人嘲笑已故的父亲,刘启会毫不犹豫打断他的鼻子。但Tim的鼻子保住了,因为刘启自己也在笑,没办法,这个模样实在是……

航天英雄,地球领航员,中国空军特级飞行员刘培强中校,此刻正一脸幽怨地站在房门外,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到处是水,像个湿淋淋的大拖把。两位好室友当然也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晚上好。”他幽怨地说。

“晚上好噗……”马卡洛夫和哈曼丹笑到抽搐,“你刚洗完澡吗?”

“穿着衣服洗的,耳机都没来得及摘。”

「刘培强中校,空间站一切设备全部达到PC最高级别防水标准,无需担心。」

“谢谢你,我没担心。”

刘培强一脚迈进舱室,舱门在后面自动合上,看了一眼哈曼丹,又看了一眼马卡洛夫:“老马。”

“哈哈哈哈哈……什么事!”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壮汉:“坦白从宽。”

“……”

俄罗斯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法国人也僵住了,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小个子,H-7X01寝室一瞬间鸦雀无声。

“刘培强叔叔也太厉害了吧?!就看了一眼就——”韩朵朵扒在刘启肩膀上,“刘启,我觉得你爸要是见到你,你不学无术那几年绝对藏不住。”

“放屁,哥什么时候不学无术过。”刘启拍了一下妹妹的脑袋,“这毛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上太空?”

“SAS,航天适应综合征。头晕,呕吐,失去方向感,体液回流,这都是难免的事。一般出现在刚上太空的前三天,后来就能自行调整回来,当然也有反复的情况,出现SAS反应的航天员绝对禁止出舱,《安全条例》三令五申过。”副驾驶看着视频里的俄罗斯人。

“宇航员也会生病吗?”韩朵朵眨眨眼睛。

“会啊,又不是什么安全的工作。”

“生活在太空里的细菌多达234种,虽然大部分对人有益,但还是有有毒真菌存在的。何况还有太空辐射,基本上是核反应堆成倍的量。”

“太空环境真的真的很恶劣。”

副驾驶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在地上摔一跤,爬起来拍拍土,该干嘛干嘛。可在太空中要是摔一跤,你就会维持着你摔出去的那个速度永远滑行下去,直到迎面撞上什么陨石消失在宇宙里。”

小姑娘打了个冷战。

“放心,宇航服上有连接脐带,就是防这个的。”刘启也是研究过宇航员工作环境的人。当然,你要是现在问,他会很干脆地承认是为了刘培强。SAS他听说过,很普遍,基本上一半的宇航员都会有,只是没想到这还是个挺严重的问题,按理说挑选宇航员的条件都非常严格,这帮人就算坐球里滚过来他都相信他们不会晕车……

“我爸有SAS反应吗?”

“培强的身体非常好,是没有不适的那50%……”副驾驶突然愣了一下,“确实,没什么问题。”

“真的?”

“真的。”

刘启皱眉:“我爸一次都没吐过?”

“培强是第三梯队,平时总在站内工作,站内有人造重力。”副驾驶笑笑,“这两位中校都是站外工作组,他们才是SAS的重灾区。”

“……”

刘启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视频里,SAS重灾区患者马卡洛夫中校正在刘培强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手足无措:“嘿,好同志……你在说什么?”

“我说坦白从宽。”刘培强上前一步,“怎么,翻译出问题了?”

「同声传译功能正常。」moss及时开脱。

“不是,我是说……我要说什么?”

“说什么你问我?你觉得你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

“要我提醒你一下吗?”刘培强搭住他腰上的绳结,“这里有什么?”

——操!这可能是史上露馅最快的谎!马卡洛夫冷汗都下来了,衣服下面就是白色的绑腿,见鬼,我没系好吗?他怎么看出来的?中国人难道都有一双猴子的眼睛*吗??

“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出舱了。”他突然问。

“是……”

“刘,我和北极熊一起去的,他没什么异……”哈曼丹急于给同伙开脱,奈何刘培强根本不理,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好。那从03到06控制室停转检修开始,你在外面呆了多久?”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两……两个半?两个半小时?”

“两个半小时。”刘培强冷笑一声,“亏你还记得你飘了多长时间。”

屏幕外的Tim暗骂卧槽,谁说不像父子的,这冷笑简直和刘启一模一样。

俄罗斯人有点不自在:“刘,你不要紧张,我已经……”

“我不紧张,我已经紧张过了。我只看到你没有半点悔过,甚至不觉得你做的事有多缺德。”刘培强冷冷道。

缺德?

耳机里的翻译让马卡洛夫愣了一下,缺,缺德是这么用的吗……?

“还要我给你解释?!”被他这个反应气笑了,刘培强一把拽过他的裤子,“老马!你可是越来越会装了啊?一直还以为你这人挺老实的,妈的今天我非得——”

“等等!刘!”

亚洲人上手扒自己的裤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拽开了上衣的结,北极熊心里咯噔一声,完了,条件反射就要去攥他的手:“刘,你等一下,我其实——”

哈曼丹也上去拦他:“不是我让他瞒着你的!!你听我说——”

 

“——问清楚你这瓶水到底去哪了!”

 

俩人一愣。

刘培强眼疾手快,一把抽走了他腰间那个太空瓶,怕他销毁证据似的。两个外国人僵在原地,马卡洛夫提着裤子,哈曼丹一脸疑惑,他摇摇头,又看看刘培强。

中国人举着瓶子,一副还不老实交代的表情。

“……啊。”

愣了片刻,俄罗斯人终于想起了什么,一巴掌拍在光亮的脑门上:“啊!”

“你是说——天啊!这?!刘!对不起!!”

“哈??”哈曼丹一头雾水。

“您终于想起来了?还需不需要我再详细说说?”

“不用了不用了!你这个样子原来——哈哈哈哈!刘!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

“你居然还笑?!我真是——”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或许你们可以解释一下?!”

 

刘培强发誓他再也不想让马卡洛夫——不,他不想再让二梯队的任何人进控制室了。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小心,或者说完全不把安全条例放在眼里,明明条例管得最多的就是这帮第二梯队的疯子!

“你知道我下午有出舱任务,任务紧急,任务高于一切啊。”

“紧急你不能早走几分钟?况且也不缺那一两秒吧!你洒地上的水倒是擦干了再走啊!”

“不,这点我要揭发moss,我发誓我跟它说了‘我去报到你帮忙擦一下’,是moss忘记了!”

「moss没有……」

“你还好意思提moss?你不知道下午停转检修吗?moss压缩一半能耗自检昨天就说过了,连打电话都顾不上还顾上给你擦地?”

“刘,你果然还在为昨天没打出去的电话生气吗……”

“听重点好吧,老哈。”

刘培强抓狂,为什么这些人心这么大,整整一瓶水倒在地上都可以不管不顾,真以为空间站无坚不摧?那可是03控制室啊!轴承控制器的大本营!一旦损坏我们这些人都要飘着了!他们是不是以为站内和站外一样特别自由只要保证自己安全使劲造反也不成问题?

“算我求你们,爱护一下站内的东西行不行?就算空间站防水也不要这么造,万一哪天哪怕一块显示屏进了水,我们几千号人都得玩完了。”刘培强极度心累。

「刘培强中校,理论上moss有……」

“moss,顺着我说,我在教他们爱护你的人身安全。”刘培强顿了一下,“机身安全。”

马卡洛夫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原来刘没发现,堪堪把几乎要飞出来的心咽回肚子里:“刘,你就是太紧张啦!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在操心前太阳时代的bug?‘领航员’号是全世界最先进的空间站,防水是基础属性之一,你看moss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我把你也扔进飘着水的控制室里两个半小时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刘培强瞪他一眼,“所有东西都在飘,包括你洒地上的,我迎面被水糊一脸,你说是什么心情。”

“噗……所以你这个模样都是拜他所赐?”

「刘培强中校为防止失重液态水损毁moss03控制室主机,主动拥抱吸收漂浮液体。」不知为何,无机质的电子音听起来竟有点愉悦,「moss向您致谢,刘培强中校。」

“别客气。”

「但moss还是提示您,空间站所有设备均已达到pc最高防水级别,物理测试……」

“好了!好了!你接下来该教训教训这个洒了水不管拍屁股走人的老马!别揪着我不放了!”

“因为moss心疼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舍友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心累的刘培强一屁股坐在床上,自暴自弃般把湿衣服扯下来。马卡洛夫很有眼色地把自己的毛巾递过去,遭受刘培强想凶又碍于上扬的眼纹完全凶不起来倒像是在笑的白眼一个。

“我感觉你爸就是嚷嚷得厉害,其实也不生气。”Tim评价。

“用你说,长眼的都能看出来。”

“……为什么你生气了?”

“没有。”

“真的吗??”

看着湿淋淋一身水还没脾气擦着头发的刘培强,刘启气哼哼地抱着胳膊,完全不理一旁Tim探头探脑的打量:“我气什么,他自己都不怕憋死,我生什么气,刘培强牛逼。”

 

*指孙悟空,火眼金睛

 

 

08

好吧,玩笑归玩笑,与大量漂浮水共处一室确实是挺危险的,稍有不慎吸入就会造成窒息,这也是太空呕吐袋都制作成单向进出的原因。刘培强脾气好,好说话,唯独原则问题死板得胜过moss,幸好这次违反安全条例的受害者是他自己,他不好意思太较真,否则俄罗斯人不敢想象自己会面临怎样可怕的唠叨:“刘,真对不起,下次我肯定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了,老马。”

“你不要生气……”

“生气不至于,我这是为moss的安全着想。”刘培强居然还语气轻快,“而且我终于有理由让你远离轴承控制室了。”

03控制室是轴承控件的大本营,因此又被称为轴承控制室,是刘培强主要的工作地点。马卡洛夫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作妖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这个原因,横竖不过是坑刘培强……没事,我和刘关系好,他不会怪我的。

“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怎么?我要生气你还会补偿我啊。”

“当然!你尽管开口!”

刘培强想了一会:“那你先欠着吧,我还没想好。”

哈曼丹看着坐在床边的两人,虎背熊腰的斯拉夫人给瘦瘦小小的亚洲人赔笑,场面还真有点滑稽:“说真的,刘,我觉得你今天心情不错。”

“有吗?”

“有。”

刘培强一挑眉:“怎么看出来的?”

都写在脸上了,傻子才看不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猜猜。”

“薪水?”

他套上灰色睡衣,忍不住笑得皱纹都盛放开来:“再猜。”

“你升衔了?刘培强上校?”

“升衔有什么可乐的,再猜。”

升衔还不高兴,他脑袋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什么。

“补给船要到了?”

“早着呢,下个月八号。”

“你快到休眠期了?”

“不是。”

“加州美女看上你了?”

“琼斯医生为什么会看上我?!”

哈曼丹举起双手:“我猜不出来了。”

刘培强胜利地扫了他一眼,又扫了懵逼的马卡洛夫一眼,站起身来,清清嗓子,极富仪式感地理了理自己的睡衣,好像要去领什么终身成就奖。

“我儿子明天要给我打 电 话。”他说。

“……”视频内外都陷入了沉默。

“噗……”Tim朵朵李一一三人没忍住,憋着笑看着面前的寸头后脑勺。

“oh Jesus.”法国人发出了一句任何人都能听懂的感叹。

还等着收获惊叹的刘培强明显不爽,插着腰看着面前无奈的二人:“怎么?你们不高兴吗?你们知道我儿子给我打一个电话有多不容易吗?他给我打!他给我打啊!”

“我果然不该对你抱有过高的期待……”

“怎么说呢,刘,看到你,我越发坚定地相信我是个丁克主义者。”

“……”刘培强有心回怼,又想起哈曼丹前不久爱人刚刚去世,再不忍心说什么,只好瞪了他一眼,“……我有儿子你没有,羡慕去吧你。”

“一点都不。说真的。”

“养儿防老啊,有儿子是福气,你不要孩子你懂什么。”

“听你们的电话,我可丝毫感觉不到幸福。”

“那也是我儿子,我有你没有。”

刘启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刘培强,你有点出息行吗……

真不是夸张,提到儿子,叱咤风云的刘中校是一点出息也没有。H–7X01相互之间都听过彼此的私人电话,哈曼丹和爱人的通话总是浪漫至极,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冒粉红色的泡泡,每次打都引得两位好友在旁边比中指。马卡洛夫家很和谐,远在圣彼得堡的母亲和侄女都热情好客,每个电话都会和中法两位好舍友讲上两句,刘培强就是在这个时候跟娜塔莎约定“回去带上刘启我们四个去钓鱼”的。……只有刘培强,他的电话不太好,在寝室打过两次,听得舍友们脸色发青,急脾气俄罗斯人几乎要夺过通讯器教对面的小孩好好说话。一来二去他就不在寝室打了,哈曼丹也按住北极熊让他不要插手,怎么说,毕竟是刘的家事,而且他是个中国人,你自问事到如今,对他们了解也说不上太多。尤其是在那次喝到半夜三点多的酒会结束后,这三个人就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哈曼丹的爱人,刘培强的儿子,是H–7X01休息室中闭口不谈的话题。

当然,虽然哈曼丹主张不要管,可他对刘的儿子——那个叫刘启的小子,基本上没有任何好感。他自认刘是他在空间站碰到过的最好相处的人,而这个小崽子简直像是在欺负他爸脾气好一样。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令人费解,我只知道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绝对会当场给他一脚,毫不留情的那种。

“儿子长大了,知道给爸爸打电话了……”幸福中的刘中校完全不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哪怕哈曼丹表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岳父昨天还在说,我帮你问问他,帮你劝劝,但你也别勉强,估计那小子还是不乐意打的多……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儿子长大了啊……”

“你儿子为什么突然同意给你打电话?”

“明天是他的十六岁生日。”

哦,成人礼。马卡洛夫点点头:“那确实是长大了。”

“等一下,你昨天的电话不是没拨通吗?”

“是没打通,moss帮我弄的文字通讯。”

“moss还管这个?!”

「文字通讯不占用过多运行内存,二位中校如果需要,moss竭诚为您服务。」

“……”太麻烦了,只有刘才会为跟家里联系费那么大劲。

能不再用暴躁和冷战对抗问题,主动寻求解决的办法,这才是成年人的思维。刘培强显然很高兴,不,是相当高兴,他甚至一边把衣服塞进烘干机里一边哼着小调,完全不想就老马今天违背安全条例的事发表任何唠叨。两个舍友相视苦笑,耸了耸肩,你看那家伙,哪里还有点第三梯队精英的样子。

“你……还给你爸打过电话?”Tim试探着问。

刘启食指点着下巴,望着屏幕里高兴的刘培强。

“开玩笑吧,户口不挂叔叔电话已经很了不起了……”连韩朵朵都震惊了,刘户口是谁啊,敢对着他亲爸骂杀人犯的人,能让他服软,天塌下来我都——

“我打过。”刘启皱眉。

“……”

几人目瞪口呆。

“刘,刘启,我们不会骂你不孝的,你不用撒这种……”

“我真打过。”刘启眉头皱得更深,“姥爷让我打的。”

“……”

“而且打了不止一个。”

“……??”

“但是他没接。”

“?????”

一车人瞪大了眼,惊讶地说不出话。

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事,刘启面色不善,看着视频里开心不已的老父亲,眼底的光晦涩而沉重。他盯着刘培强看了一会,又去看副驾驶,副驾驶静静地望着他,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向自己发难。

“……你给培强打过电话吗?”

“对。”

“真难得。”

“谢谢。”刘启目光凌厉,“不瞒你说,我一直想知道,刘培强当时到底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老马你有经验,你说,十多岁的小姑娘最喜欢什么?”

“我没有经验,我离开家七八年了。”

“老哈?”

“我是丁克主义者。”

“你家那位不是亚当吗?你还想再生一个?”

“去,我都多大岁数了,还再生一个。”刘培强嗤笑,“不过也差不离,我家有一个小姑娘。”

韩朵朵一愣。

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小玩意儿,兴致勃勃地念叨给姑娘带点什么,眼角的笑纹都飞扬起来。韩朵朵眨眨眼睛,凑近屏幕去看,刘培强身边的舷窗上画着大小不一的圆,从小到大,从远到近,最大的圆旁边是瑰丽的木星,她这辈子再也认不错的那颗行星。

“这是什么……”

她伸手去摸,可惜投映屏并不存在。

「是刘培强中校记录木星位置的太空笔痕迹。」moss解释。

“什么?”刘启一愣,韩朵朵指着光屏上的小圈圈,“户口,你看……”

水笔的痕迹排列整齐,不太完美,但足够用心,最大的圆圈左边就是木星现在的位置,看样子还没来得及用笔圈住。不用解释,一眼就能看懂他的父亲在做什么。

“……”

刘启瞪大了眼。

它就静静地呆在那里,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低调。

【快,快看,是木星!】

【爸爸会飞到天上,变成一颗星星。】

【以后你要是想爸爸了,就数,三,二,一,抬头!】

【等你不用望远镜就能看见木星的时候呀,爸爸……】

 

“就会回来了……”

 

他愣怔着去摸那块舷窗。

“户口……”朵朵抓住他的手,刘启整个人都呆住了,缩小的瞳孔微微发颤。

圆圈圈的并不圆,但被描过很多遍,好像每次提笔都在为变得更大的木星而欣慰。刘启心里揪了一下,你没有忘,你居然还记得,我还以为木星的约定……又是你骗小孩子的把戏。

他得承认,他恨他冷静,恨他决绝,恨他为了地球牺牲自己,恨他心安理得地忙于工作——但他从来拒绝去想刘培强是不是远比自己思念他而更加思念自己。不,这是肯定的,刘启鼻子一酸,他只是不愿承认他爸其实并没有骗他。父亲撒的那个谎,是他的一腔真诚,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撒谎,那是他自己也深信不疑的东西。

你他妈原来没骗我……

他的手浮在半空,摸着舷窗上的木星。

你他妈的……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戾气现在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不易觉察的颤抖的呼吸。副驾驶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moss曾了解刘培强中校的困惑。中校坦言,你讨厌中校,原因是中校不愿回家。但中校返回地球的愿望非常强烈。」电子音没有任何感情,就像第三方最客观的眼睛,「通俗来说,你想让中校回家,中校想回家,逻辑推演可得,你们的想法没有冲突。如果说人类根本性的矛盾对立来源于思想差异,moss认为你们的感情应该不存在矛盾,但实际情况却与推演结果相违背,moss无法理解。」

“闭嘴,AI……”

刘启整个人都蔫了,没心情和moss掰扯逻辑问题。

他开始真真切切感受到细节的力量,那个离他那么远的地球英雄,变得真实,变得亲切,变得悲伤,变得触手可及。这些圆圈真跳脱啊,他简直能想象刘培强画出它们的时候那种期待的眼神,就像他每天仰头看着模拟屏的星光,在万千星海中寻找那一颗不存在的星星

连moss都知道,你想回家。

刘启垂下眼帘。

我呢,我在想什么呢。

“小姑娘喜欢什么呢……刘启小时候我记得老给他买小火箭,姑娘总不能也送小火箭呀……诶,你们说这个吊坠行吗?”

刘培强还在念叨,举着一个小陀螺形状的钥匙环,给两个被他烦的不行的舍友看。

刘启哼笑一声,暗骂一句白痴,一手揉揉感动不已的朵朵的头,一手擦去眼角的水渍:“白痴……地下城十七年前就不用钥匙了。”

 

 

09

「刘培强中校。」

“嗯?”

「moss请问,预计将在什么时间开始录制您的电子遗嘱。」

“什么?!刘!你还没有录!”

被拒绝了太多次,moss居然从指令变成了询问,刘培强僵了一下,听着身后马卡洛夫夸张的惊呼。

“这个……是不是还有别人……?”

「空间站驻站人员录制完成度已达99.99967%。」换言之,「只有您尚未完成。」

“……”

全空间站独一份,这是何等的殊荣。

两个好舍友已经忍不住发出了哈哈哈的狂笑,刘培强声响清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好吧,他忘了,他只觉得moss一直在催一直在催,他仗着昨天才听过明天也不晚就一直拖一直拖,没想到,一不留神拖成了倒数第一。

“刘,你们中国人是不是对‘压轴’有什么狂热的执着?”

“别说得那么夸张,我就是忘了。”

「纠正,moss每天都在提醒您。」

“咳,对不起……我现在录,现在就录。”

他清清嗓子,把床上的东西扫到一边,整整衣服,坐在床前。

“说开始就开始啊?”

“那当然。”

摄像头的高度降低到刘培强对面。

「请问您是否做好准备?」

“准备好了。”

「好的。编码H–71 ,刘 培强中校,领航员电子遗嘱录制现在开始。」moss摄像机上的红点一闪一闪,「请。」

“……”

刘培强抿了抿嘴。

很简单嘛,随便说两句。

……简,简单是简单,但还是要想一下。思考一下。

Moss的光点一闪一闪,屋子里寂静无声。马卡洛夫和哈曼丹饶有兴趣地探头,刘培强整个人绷在原地,僵硬得仿佛入伍新兵。

他空咽了一下,喉结夸张地上下翻滚。

老天,这个男人快紧张死了,两句话而已,至于吗。

半天没声音,摄像头又提示:「刘培强中校,录制已开始。」

“好……好的。”他清清嗓子,“那我说了。”

「请。」

“……”

好室友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看着满头大汗的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摄像头正对着正襟危坐的刘培强,就像一群人在审问嫌疑人,受审者紧张得要命,审讯者坐在屏幕外头一言不发。韩朵朵捂着嘴憋笑,她在这一天里拼命刷新对刘培强叔叔的各种认知,从和蔼到可爱到感动,现在这简直——这什么嘛!!这什么啦!?

刘启咳了一声,手指欲盖弥彰地掩住嘴角。

舍友灼灼的目光太刺人了,刘培强头皮发麻,不行,说了要录,无论如何得说点什么……说什么呢……?

对,对了,moss上次说的那个遗嘱规范格式是什么来着,第一,本人身份说明,本人身份说明……

他突然抬起手,凶猛至极,moss的摄像头甚至都颤了一下。

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俄法舍友不明所以。

刘培强表情僵硬,维持着这个姿势:“联合政府信息公证处的同志,你,你们好,本人姓名,刘培强,男,48岁,国籍中国,现服役于中国空军航空航天……”

 

“你他妈的哈哈哈哈哈——”

 

视频里炸开一阵爆笑,连屏幕外的小孩子们也跟着笑了,刘培强吓了一跳,紧接着被突然扑过来的室友们抱了个满怀,法国人勒着他的脖子胡乱揉他的脑袋:“上帝啊为什么你这么可爱!?你是即将服刑的杀人犯吗哈哈哈哈……”

“放开!没大没小的!”刘培强气绝,去打他揉自己脑袋的手,俄罗斯人大笑着砸在他身上抱住这具小小的身子,意料之中听到一声哀嚎,可怜的亚洲人差点被压死,哈曼丹笑得更起劲且并不打算放手了。……人种之间的体型差真是微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刘培强两侧,像两只高大的食肉动物夹着一只可怜的兔子,而且就这个食物链看来——兔子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moss的红光一闪一闪,这无动于衷的AI居然还在录!?

“moss……停……停下……管管他们……”

「H–71电子遗嘱录制已停止。」moss的摄像头微微转了一下,看着刘培强将死的脸,「根据事件全程影像及人类行为逻辑学分析,二位中校的行为均不构成打架斗殴,行为合法,moss无权干预。」

“说得好!moss!你这混蛋平时特权够多了,凭什么moss总要站在你这边?”

“我没有……”

“事实上,我们录这玩意的时候,被通知逾期酌情扣补给配给,为什么只有你一直拖到现在?”哈曼丹坏笑,“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贿赂了moss?”

「刘培强中校曾就中国籍宇航员的实际困难申请延期录制,moss根据……」

“闭嘴,让他说。”

刘培强苦笑:“好,好,我不想录,我承认了,行吗?给我起来!”

两个壮汉和一个小号男人,这配置很像演情景喜剧。中国人被北极熊拉起身,整个人被压出内伤:“谁定的缺德规定强制别人留遗嘱……我还活得好好的……”

副驾驶尴尬咳嗽。

“你服役几年了?还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没有遗嘱才可怕吧,毕竟谁也不知道你明天是会坐在这里喝酒还是变成漂浮在宇宙里的太空垃圾。”

“别说的那么吓人。”

刘培强深吸一口气:“moss……”

「刘培强中校,是否需要提交延期申请?」

“还延?!再延他就回家了吧!”

这确实有些过分,这次连moss都不想给他开绿灯了:「刘培强中校,两日后,即3月18日十时整,您将结束第四轮轮值工作,进入为期两年零四个月的第四阶段休眠期。休眠期结束后,将开启您的第五轮,也是最后一轮轮值工作。moss不愿您留下任何无法挽回的遗憾,因此,在休眠期开始前,您必须完成领航员电子遗嘱的录制任务。」

“moss,这话……”听着像是我活不过这次休眠期一样……

刘培强欲言又止,还想争取什么,末了又叹了口气,算了。作为固定模式执行程序,moss肯照顾自己的情绪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毕竟是空间站服役人员的规定任务,还是不要太过分:“那……最起码,明天让我跟我儿子通个电话再录行吗?”

「您选择在明日什么时间开始录制。」

“我说不好……我和我儿子打完电话一定录,一定录。”刘培强抱歉地笑笑,“moss,明天是我儿子的成人礼,这对我很重要,当爹的今天写遗书不合适……我和我儿子都快十年没好好说过话了,就一天,再等一天,行吗?”

“……”刘启心下一抽。

刘培强盯着他,脸上是深深的歉疚。

确实,他记得自己是七岁那年发现了母亲去世的秘密,当时自己十六岁,算算日子,真的快十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他已经不太记得那十年间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但绝对没接过父亲的电话,这是印象很深的事。小小的孩子表达怒气的方式十分直接,打来就挂,打来就挂,时间长了,他就不再往来打了。

「……」moss盯着他的眼睛,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

“唉……看你这点出息。真是令人难过。”马卡洛夫爽朗地笑了几声,一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算啦,moss,那就饶他一天吧。谁能拒绝一个思念儿子的父亲呢?何况他还这么好脾气。好脾气的刘。”

“哦,他家儿子真的……”哈曼丹夸张地耸耸肩。

“我儿子怎么了?”

“你儿子最好,好吗,你儿子是上帝的尤物,是撒旦的亲吻。”

“上帝的尤物,撒旦的——”刘启抬手“啪”一巴掌打在了笑嘻嘻的Tim鼻子上。

刘培强没绷住,刚要笑出来,生活区的光线突然暗了下去。三人一愣,法国人抬头看了一眼舱顶:“啊……熄灯了。”

“moss?”

「三位中校,现在是地球时间22点整。请准备就寝。」

三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不是,刚才还在好好聊天,这AI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我是在过初中生活吗?按时熄灯,按时就寝?”

“好吧同志们,moss催你们去睡觉了。”

“或许你们需要用浴室?”

“你先去吧,我收拾一下床。”

“不不不,还是让刘先去吧,帅哥,他今天淋了一身水。”马卡洛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哦,说的对。”哈曼丹一拍脑门,“moss,浴室有热水吗?”

「已准备妥当,哈曼丹中校。」

“你们没必要这样……”刘培强欲哭无泪,“我说真的,你们不能以人种的区别歧视别国军人的体格。我只是精悍。”

“好的,精悍的中国军人,请去洗澡。”

“老哈……”

“法国人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可是很高的,我从现在开始计时,如果你让我在十点十五前洗不上热水澡,我就明天偷偷把水倒进你的控制室。”法国帅哥给了他一个wink,屏幕外的韩朵朵花痴地捂住嘴,“分秒必争,刘。”

刘培强苦笑摇头。

“明天就能和你儿子打电话了,开心吗?”

“开心啊,到时候把你们介绍给他。”

“我不要。”

“我也不要。”

“你们两个?!对我儿子有意见吗?!”

刘启切了一声。

哈曼丹坐在床上脱连体衣,马卡洛夫解鞋带,刘培强翻找着自己的毛巾:“我跟你们说,刘启绝对,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他刚上小学的时候他姥爷把他一个人扔在机房,下了班回来领他,扔了一个月,那孩子就用机房里的零件装了个外骨骼的壳子出来……老马,你的毛巾刚才我擦头发用了,你待会用我的吧。”

“好啊。”

“给你放哪?”

“扔床上就行。”

“好。……当时我还不信,小屁孩怎么可能懂外骨骼,后来他姥爷给我听声音,真的是外骨骼!虽然没有连能源,但活动关节有模有样的,小学啊!那孩子看着基础科学书就能悟到这种程度了,说实话我还怕明天跟他没得聊,他要是对这一块有兴趣,我能讲的多了去了……”

刘启摸摸脸,指尖一阵燥热。不是,那有什么可吹的,小孩子的玩具而已……后来我做外骨骼都没再用那个了……

该,该怎么说呢,从小到大,他都没听过父亲的夸奖,确切地讲是懂事之后,就单方面地拒绝了刘培强的关心。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作,又让人家离你远点又暗戳戳埋怨自己没爹没娘,虽然他夸的是十一岁的刘启,二十一岁的刘启却还是听红了脸。……他爸是个机械工程专家,他当然知道,他曾经无数次收到老师的表扬,虽然不太爱听,多半是什么“不愧是你爸爸的儿子”之类的屁话,但足以说明问题,他的天赋不可能跟他爸毫无关系。刘培强是一座大山,而他胜在年轻,假以时日,征服这座大山绝对不是问题。

你要是能回来就好了。

刘启看着神采奕奕的刘培强。

你能给我讲的多了去了,讲给我听啊,正好给你看看我新做的你帮我调一调。你一个特级工程师要是调不了一个外骨骼,我就嘲你到全地下城都知道。

看看我,看看朵朵,看看姥爷,看看我们的家。那破空间站就是个临时宿舍,你还是得回家来的,到时候你也可以把你的战友带回来,来北京玩,哥知道哪里好玩,给你们当向导。或者你想去他那也行,只要别走太久,我要是休假可以陪你一起去,带上姥爷,带上朵朵。

刘启叹了口气。

反正就是……回家挺好的。

虽然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但我有时还是会想你回来会怎么样。

你知道吗,前一阵子,我打算溜的那几天,朵朵瞅见姥爷偷偷攒了三个月的面粉配额,家里冰箱藏了好些新鲜的鸡蛋和合成肉,你知道要刷多少信用点吗?他可真舍得,上马饺子下马面,是打算给你接风呢。

你怎么就没回来呢?

你看把姥爷急的……

 

“老马!你这是?”

耳边忽然传来刘培强的惊呼。

 

 

10

刘启一愣,抬头,方才还整理东西的父亲正惊讶地站在画面中央,手里拿着找到的毛巾,那个俄罗斯人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昏暗环境里腰间的一点白色特别明显。李一一在旁边发出一声低低的“完蛋”,刘启也一瞬间紧张了起来——等等,我紧张什么?

马卡洛夫不明所以,看见刘培强的眼神,又立刻明白了。

“这是……”

“刘!”

“怎么?”

“不是,我……”

刘培强不等他解释,手奇快,噌一下拉下他的衣服,马卡洛夫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却还是晚了一步:“你等等!刘——”

俄罗斯人打着两圈紧实的绑腿,扎的严严实实,像是打着两段石膏。

“……”

刘培强瞪大眼睛。

哈曼丹愣在原地,突发情况让他措手不及。

 

“你这是……”

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完,却在最后关头突然露馅,两个舍友表情都僵在了脸上。刘培强哪里知道这些小九九,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老马,什么时候?今天出舱回来?怎么突然……”

“不是,我……”

“疼吗?”

“不……”

“我看一下。”支支吾吾太慢了,他蹲下身来就要去解绑腿。马卡洛夫慌忙拦他,“刘!没事,你怎么这么紧张?我的腿好得很!”

“你看看肿成什么样了,这叫好得很?”

“不是,只是这里没绑好而已,我的腿没有肿,真的。”

“啊——是的,刘,北极熊笨手笨脚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法国人赶紧跑上来打圆场。

刘培强莫名其妙地皱起眉,这俩人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屏幕外的李一一倒是突然一拍脑瓜:“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对啊,他的大腿怎么这么粗?”

“什么?”韩朵朵问。

“你看他的大腿。”李一一指着光屏上的俄罗斯人,“绑着,但比刘中校还有旁边络腮胡的大腿都粗,而且小腿也太细了……我开始还以为是人种问题,但这人体比例都不对,明显是肿起来了,without doubt。”

“肿了……?”韩朵朵惊讶,“摔了吗?还是什么变异?”

“太空鸟腿。”刘启皱眉。

“什么腿?”

“说对了,体液回流,太空鸟腿现象。”旁边的副驾驶微微一笑,“不错,你知道的挺多的。你其实挺关心培强的吧?”

刘启不语。

“户口,这是怎么回事啊,刘叔叔也会这样吗……”

刘启摸摸妹妹的头,副驾驶轻声解释:“没事,很常见,下半身的体液因为失重慢慢往上走,导致大腿乃至上半身肿大,是SAS反应的一种。而且基本上是最轻的了。”

韩朵朵脸都白了,什么?最轻的?下面的流到上面去?!人不会爆炸吗?!这个还最轻的那严重的又是什么???“这……不,不疼吗?”

“难受多少会有,但也因人而异,有人就对这种现象完全习惯。”他指指俄罗斯人的上半身,“你看他的胸口。虽然东欧人要比亚洲人壮,但他也比培强壮太多了,整整大了一圈。培强本身不是很瘦小的身材,只能说是他这里也肿了,体液已经从大腿走到了上半身。但他交谈聊天没有任何异样。”

“他会死吗……”

“当然不会。”刘启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这帮领航员厉害着呢,哪就这么容易死了。”

但也很危险。他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有人说体液回流正是太空失明症的元凶,毕竟在外太空行走两个小时,头腔注入的体液就能有两升那么多。两升,两升的水进了脑袋,能把眼球和脑壳都撑挤变形,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刘培强当然知道体液回流的可怕之处,也知道《安全条例》禁止出现SAS反应的人出舱工作。他定定地盯着马卡洛夫,神色严峻,无视一边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法国人。

“这只是预防……预防罢了。”

“预防?”

“我今天飘了两个半小时,明天还要继续飘,这不是怕……”

“出舱打绑腿,站里有重力你还打?都要睡觉了你还打?”刘培强瞪着他,“老马,你蒙谁呢?”

“……我没事,真的。”马卡洛夫避开目光。

“真没事?”

“当然没事。”

“那好,让我看一下。”

“不,真没事,有事你也看不出来,那是医生们的活。”

“我跟琼斯医生学过两招,认个体液回流不成问题。”刘培强冷冷道,“解开绑腿,给我看一下。”

“……”

高大的斯拉夫人被矮自己半头小自己一圈的人仰头威胁,这着实是个不太好受的场景。马卡洛夫心虚,怒以掩饰,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说,刘,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别忘了你可不是我的上级。”

“但我是你的搭档,你的身体状况我必须心里有数。”刘培强不吃这套,“解开绑腿,我看一下。”

“刘,你也不要这样,北极熊都……”

“你不要说话。”

“……”哈曼丹讪讪地闭上嘴。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

屋里渐渐起了火药味,如此沉默真是种煎熬。半刻后,刘培强叹了一声,垂下头来捏着睛明穴:“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让我看,那我去找医生。”

“什么?刘,现在已经熄灯了!”哈曼丹拉住他。

“琼斯医生肯定还没睡。”

“我是说你要去女寝?”

“不,我有她的私人频道。”刘培强望向摄像头,“moss,帮我接琼斯医生。”

「好的。」

“等等!”马卡洛夫厉声制止,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烦躁,“……刘,我和那个美国妞对付不来,你不知道吗?你能不能少给我找点麻烦?”

“琼斯医生很讲理的,上次是你吼了人家。”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想见她,你也不要随便给她打电话。”

“那我让她推荐一位男医生来。”

“我也不需要什么男医生!见鬼,我不需要医生!”

“老马,你可以信不过我,但空间站医务室就是为SAS设的,你没道理……”

“妈的!我没什么SAS!我好的很!”

“你要不要看看你的腿再说这种话?!”

“我的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好你的控制器就行了管我干什么?!”

马卡洛夫已经恼羞成怒,白种人的脸盖不住愤怒的通红。刘培强心里顿时凉了一半,他知道自己猜对了:“老马……我告诉你,明天,别想出舱。”

“你他妈的——”

马卡洛夫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刘培强!”

“!”

刘启瞬间绷紧,凑在旁边的李一一几乎感觉到一股杀气突然炸开,韩朵朵慌忙抓住他的胳膊:“户口?”

“北极熊!你干什么!”视频里的哈曼丹也赶紧上前,小小的寝室内顿时红光大作,moss的声音莫名放大了分贝:「警告,监测到站内违规行为发生,警告,马卡洛夫中校,刘培强中校,根据《领航员作业安全条例》第四章第六款之规定,请立即停止站内打架斗殴行为,重复,根据……」

“闭嘴!AI!你就是永远都站在他那边,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程序里就写着优待中国佬的狗屁代码!”马卡洛夫一把扔开他,亚洲人被推得一个趔趄,哈曼丹慌忙拦住健壮的北极熊,“你冷静一点!见鬼的,你怎么回事?”

“谁不冷静了?!我清醒的很!”

“你看你现在简直就像一条疯狗!”

“疯不疯狗有你什么事?!让开!”

“老哈你拦住他,我去叫医生。”

“你也消停会吧刘!你为什么一定要往他的枪口上撞?”

刘培强平复着呼吸,把领口的褶皱抚平。

SAS里最严重的问题之一,心理疾病,不分工作环境,没有男女之别,在空旷孤独的宇宙里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现精神问题。空间站的小组划分非常人性化,似乎是参考了每个人的性格参数,努力把最易相处的人划分到一起缓解精神压力,H-7X01就是完美的例子。马卡洛夫感性,脾气急,刘培强理性,脾气好,哈曼丹怕麻烦遇事总想息事宁人,他们三个的相处顺利到几乎从来不吵架——但最高智能moss却算不懂一件事。中国有一句古话叫“物极必反”,就像从来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很可怕,相处上也同理,从来不吵架的搭档,没有平复避免的经验,冷不丁吵起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我去找医护站,给你开一份SAS诊断报告,明天你留站休养。”刘培强皱眉。

“该死的,我说过了我没有什么狗屁SAS,给我收起你泛滥的母爱!”

“随便你骂,我不会让你出舱的。”

“哦,你听他说什么?我不会让你出舱的,见鬼!你以为你是谁?刘培强上将?!”马卡洛夫都要气笑了。

“北极熊,你今天喝多了吗……”

“都说了我清醒的很!”

“你到底在犟什么?违反《安全条例》是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很可怕吗?!我在乎什么狗屁军衔?!”

“谁管你中校还是下士!?我是怕你出事、怕你出意外死在外头!”

“我们每天都在玩命!宝贝!牺牲是军人的一部分,怕死就不要出舱!”

“你说谁怕死?!”

刘培强感觉自己也要压不住脾气了,他很少有这种怒气上头的感觉。面前的俄罗斯人怒不可遏,一双蓝眼睛头一回冲他瞪起来:“没关系,你能听懂就听,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你就是安定的第三梯队,在控制室里拨弄拨弄操纵杆就能搞定一切,世界在你们手里易如反掌!可我不是!我们做什么都要拿性命来换!你录一份遗嘱可以一直拖到今天,我不可以,我可能下一秒就会消失在宇宙里或者交代在哪块陨石上!二梯队的每个人都是英雄!你懂吗?是英雄!”

“你也知道你们是英雄!那你们能不能别赶着做英雄,多做几年活人?”刘培强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我三梯队,没错,我是三梯队!我轮值四年半每年带一批学生,四批里有三批都他妈是你们队里的,为什么?因为你们是英雄!你们死人死的最快!世界上什么职业能在一年内殉职率高到15%?地球离开小行星带你们都添了几回人了?半个月前还有个孩子连接脐带断裂飞到太空里,我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被陨石砸中,我能怎么办!我没法去拦陨石,也没法让你们都别出去,我只能希望你们每次出舱都是最好状态,别因为自己的原因又他妈做了英雄!你说我不懂,你呢?你又懂什么?!”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送死能!”

马卡洛夫喘着粗气,听了这句话慢慢红了眼眶。

哈曼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培强也微微发抖,话说到这份上,是这个不善表达的中国人的极限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总有人带着一身的SAS反应执意出舱,明明有那么多人发生过那么多类型的意外,是他太迂腐,还是这些人不把宇宙当回事?……同样都是军人,他能理解轻伤不下火线的坚持,但他在控制室眼睁睁看着战友飞出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这些人什么时候也能体会一下?

谁都不是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你的死亡会让与你有关的人痛不欲生,尤其是他本该能救下来……

他鼻子一酸,当年那个出舱失明的孩子又回到他眼前。

……要是出点意外,会后悔一辈子的。

寝室里又陷入了沉默。

三人无话,窗外星光斑斓,星星的声波空灵幽远,静谧而冷漠。

 


moss的红灯静静地在角落里闪烁,面前的行为不违法,它只能看着。

俄罗斯人眼睛里有泪花,尽管刘培强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了。他眨了眨眼,转身出了寝室,哈曼丹想拉住他,又瞥见身后的中国人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正常,刘不是逃避问题的人。

刘培强低着头,眸光晦涩,唇角是不甘的咬痕。

“刘。”哈曼丹低声唤道。

“……”

“刘,你不要怪他。”他顿了顿,“北极熊最近心情不好,他没敢让你知道。”

“……”

刘培强微微攥拳。

“你说的那个孩子,是个俄罗斯人……半个月前死在太空里那个。”哈曼丹看到他的小动作,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缓缓道,“他和那孩子认识,最近在接手修他没修完的轨道。明天是最后一天,他就快成功了。”

“他只是想亲手修好那根轨道,没有别的意思。”

刘培强神情一滞,扭头,露出一丝茫然。

“我知道你对此一无所知。”哈曼丹苦笑,“对不起,我是他的帮凶,我按照他的意思没有告诉你。你最近很忙不是吗?控制室挨个停转检修,工程师们忙得脚不沾地。你顾不上了解他的事情,我理解,他当然也是。”

是这样吗?

“我……”刘培强一时语塞。

真的,他们最近太忙了,空间站自检,工程师们双眼盯着数据屏,刘培强前几天几乎是连轴转,每天不到moss调节光亮就匆匆起床,晚上熄灯很久才能回到寝室,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又在所有人都没开工的时候跑去上班。……那孩子,是老马认识的人吗?刘培强眨眨眼,老马的老乡牺牲了,他那种人根本藏不住难过,但同住在一个寝室里的自己却没有任何发现,尤其是……他还是老马的搭档。

刘培强宛如迎面受了一击,他忽然明白马卡洛夫的怒气从何而来。

“可……可是那也不能……”

“北极熊是站外组的老手了,对自己的情况也心里有数。刘,他做得不对,但是他的心情,我想你能理解。”

“理解是能理解……”

确实,最后一天,还是已故战友的工作,甚至可能涉及到什么承诺,换谁谁也无法搁下。他想给自己解释,又觉得很无力:“但是……SAS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点什么事……虽然我理解他的心情,换我我也……但还是……”

“……对不起,我能早点看出来就好了。”刘培强败下阵来,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不要自责,你也很忙,没有人有义务整天观察别人的心情。”哈曼丹看到中国人眼里几乎是喷涌而出的难过,心底苦笑你们真是搭档,这脸变得一个比一个快,“不告诉你是他的意思,他知道你最近很累。说真的,刘,北极熊虽然不懂站内的活,但他很佩服你什么都懂,他刚才的那些你也知道,那个人,口无遮拦,并不是歧视你们……”

“我知道。”刘培强声音有点嘶哑,“他歧视个屁,有本事他来开空间站。”

“就是,会修车的又不一定就是好司机。”哈曼丹笑笑。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又不知道该讲什么。刘培强越想越难过,眼角的笑纹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moss。”

「刘培强中校。」

摄像头移动到中国人身边。

他垂着眼帘,眼底蒙着一层灰色:“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老马的情况不能出舱。我明天轮休,可以顶他。”

“你要顶他吗?”哈曼丹看着他的侧脸。

刘培强点点头。

「收到。」摄像头沉默了一两秒,又亮起红光,「已联系医护站备案,第二梯队 马卡洛夫中校出现中度SAS反应,根据《领航员作业安全条例》第二章第六款之规定,取消明日9时马卡洛夫中校站外维护任务,由第三梯队 刘培强中校接替执行。请相应领航员自接收任务起到就近控制台下插卡确认。」

刘培强从床上拿起自己的ID卡。

哈曼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找他。”

“老哈……”他欲言又止,喉结微动,“……谢谢你。”

“谢什么,我还等着明天起床给我们的黄金搭档鼓掌呢。”

“鼓掌是不成了,他不揍我就行。”

“揍你?不,揍你够呛,揍我差不多。”

刘培强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

“好了,确认了任务就赶快睡吧,不要等我们。你明天出舱,早点起来做准备。”

他们迈出舱门,刘培强往左边控制室去,哈曼丹往右边去找马卡洛夫。法国人不放心,拉住他又叮嘱道:“我记得你上一次出舱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明天千万小心,早做准备,先熟悉一下环境再开工不迟。我在B6连接桥也有任务,要是有问题,联系不及控制室就想办法往我那跑。”

“放心吧,我又不是没出过舱。”

哈曼丹点点头:“我相信你。”

刘培强抿抿嘴:“老马那边……”

“行啦——你别操心他,那家伙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明天就忘了。没准你回来的时候还去舱门口接你呢。”他笑道,推着中国人离开,“快去快去,晚安。”

“好吧……你们不要聊太晚,早点回来睡觉。”

刘培强回身,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谢了,老哈。……晚安。”

“晚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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