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塞北(不要催更)

请不要催更,明知故催第一次删评第二次拉黑,真的很感谢大家的喜欢,实在被看不到文就跑来质问的大爷们搞怕了。热知识同人写作是爱好,不是职业,没有义务在你想看的时候必须写好了呈上去。

【智商组】请再翻慢一点,那么厚一本时间2

 我发誓!这么个小短篇!我用上下就能写完!下一更一定完结!

都一万八了,真香【】

我就是个傻子,我就不该质疑我爆字数的功力【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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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虹蓝跳鹿,虹跳友情向

这里饭!欢迎勾搭!

虹猫:徐虹良

蓝兔:殷蓝

莎丽:沙丽

逗逗:易水生

大奔:庞奔

跳跳:齐鹭尧

达达:沈牧达

黑心虎:赵枭

黑小虎:赵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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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虹良六岁那年,和家里大狗一起坐在地毯上看电视,当时电视里放着古代侠客仗剑斗法的电视剧,狗狗汪汪叫了两声,他突然一个激灵,咿咿呀呀,背出了一串练了二十几年的飞虹心法。

当然,是一千八百年前的那二十几年。

这也太随便了!每次讲起自己的遭遇七剑之首都非常不满。蓝儿是家里人带去西湖时看见满池荷花想起来的,水生是和爸爸去给爷爷抓药对着中药柜想起来的,居士是被送去国学班学古琴时弹着弹着自己想起来的,虽然第二天小屁孩完爆什么什么专家什么什么学者就有些尴尬了……但是为什么只有我的契机是我家狗叫了两声??

虹良,俺觉得吧……庞奔后来非常认真地说,可能是因为你家那个狗,叫的像麒麟。

“……”

于是有段时间徐虹良一直怀疑他家狗是不是麒麟转世。

总之,六岁那年,几声狗叫仿佛什么开关,打开了徐虹良尘封将近两千年的记忆。七岁的冬天穿上长裤的时候,他习惯性想打个绑腿,十二岁升上初中的夏天,他有了天亮便省晨课的习惯。一点点长大,长虹剑主的记忆也一点点苏醒,直到十七岁生日的那天,他早上醒来,睁开眼睛,望向镜子的那一瞬间,眼底的光终于和一千八百年前的白衣少侠完全重合。

长虹剑主醒来了。

其他六剑也一定如此。他如是想。

他满世界寻觅自己剩余的六个兄弟。虽然不知道集合大家是否还有必要,但事已至此,逢乱世而七剑出,现下又担起了这份使命,一定又有什么需要他们七个人携手共渡的难关出现了。……徐虹良有点隐隐的开心,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但讲实话,从六岁那年他背出飞虹心法的口诀开始,心里不知名的一块就永远开着个缺口。他小看了七剑之间的羁绊,也许并没有什么非常必要的理由去寻找大家,但他们就是不能分开。七剑相连,同生共死,无论发生了什么,又或是尽管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这些人,就是不能分开。

就是不能分开。

七剑之首做出了决定。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灵鸽传书,七剑待命。

 

他第一个找到的仍然是他的第二剑。冰魄剑主,玉蟾宫主,殷蓝,那个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现在是小有名气的二线小明星,年轻的演技派。没有呼风唤雨的流量,但工作室很认真,接戏毫不含糊,去年刚拿到白玉兰奖最佳女主,基本演一部就能成一部的那种;见到易水生那天,他被小神医大哭着抱住不撒手,安慰了好久也哄不好水生的哭脸。他还在念书,国立中医药大学,本硕博连读,现在是教授助理,当年的小神医如今也毫不含糊,对西药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和令人嫉妒的天赋;沙丽庞奔两口子就简单的多了,也福气的多,他俩转世上千年愣是没分开,明明徐虹良都不可避免的和殷蓝分开了,他俩却硬是生成了青梅竹马。俩人对门从小住到大,双方父母低头不见抬头见,毕业结婚顺理成章,弄了一个小餐馆,开挂似的日子红火得很。不过吧,他俩这边,天意不散有情人,居士那边就悲惨得不忍直视了,可能是初见之时人生赢家的派头把运气全耗光了去,这辈子吧,达夫人也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去了,沈牧达又是找又是等,就是等不来自己的夫人。他开了一家自己的琴行,除古琴之外还研究着从没见过的黑白琴键,现如今,三十一二了,就是不娶,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沈牧达一副铁了心的架势,等不来夫人就打一辈子光棍,朋友和家人天天为他这点婚事操碎了心。……当然,也有像易水生这种幸灾乐祸的家伙在。       

徐虹良花了十年,把过去的事重新想起,又花了十年,终于把这些人一一找齐。找到居士琴行的那一刻,年轻的小编导百感交集,太好了,第七剑,大功告成!时隔多年我七剑又一次团聚于此,爹啊!您在天有灵可看见了吗!

“……”

啊,还,还差一个吗?

还差一个啊……

——骗鬼啊!齐个屁!姓齐的那个首先就不齐!徐虹良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简直要疯。这么多年,毫不夸张,他从小学毕业刚开始学历史的时候,就特么一直一直在找齐鹭尧的消息,一千八百多年了,三分魏蜀吴,两晋前后沿,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好学生徐虹良朝代歌背的可好了,可就是哪个朝代都看不到他的影子。千年间,转世多少次,明明他找其他人都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看这个,《野考补录》的作者,“民间散家却有通古纪今之胸怀,沉着大气,颇具魏晋名士之刚烈浪漫之风”,放屁,居士写这本书的时候我还看过他撕手稿呢,坐在竹林间浪漫来浪漫去的人能编史考据吗?还有这个,既是神医又是道士,乱世就隐居,安定下来就赤脚行医,经验都著医书了,水生这日子怎么哪朝哪代都不带换样的啊?这个怕打雷就扔锤子砸老天爷的直脑筋绝对是大奔那个啥事都转不过弯的脑袋瓜!怎么回事,雷祖宗转个世怕打雷了?还有这个,貌若天仙,肤似白玉,音律诗词无一不精性格却又直爽风雅,女儿身家却将尊严和气节放在万事之上,闭着眼睛我都能认出是蓝儿。不管何时,都是如此正直贞烈,国破山河在,为求气节不惜血溅……等会,这个叫侯方域的混蛋是谁?

“为什么没有鹭尧呢……”

徐虹良合上史书,百思不得其解。

是我读书太少吗?怎么大家都能或多或少找到些影子,只有他没有呢……

千年未见,我难道认不出他了么?

徐虹良被自己的疑虑逗笑了,怎么可能,七剑里我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那家伙,那副德行想忘都忘不掉啊。……我觉得,要怪,就只怪当初都是他来找的我,不费吹灰之力,现在要我找他,没有任何线索,我哪来那么大本事去找魔教的情报专家?

关于这个问题,沈牧达也给出了同样费解的答案。

“不是你的缘故。是那家伙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是故意让你找不着他。”

徐虹良眨眨眼,看着沈牧达把手上的瑟挂在墙上,拍了拍手,琴轸下长长的流苏轻轻摇曳。

千年隐士,沈牧达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似曾相识的淡漠和孤高。徐虹良心下奇怪:“居士,为什么这么说?你发现了什么?”

“沈泽不才,文史之事尚可妄言一二。在我了解过的所有资料里,正史,野史,戏本,演义,诗词歌赋,帛画传说,即便将所传下来的一切都包括在内,这么多年来……”他绕过徐虹良,去看自己满柜的藏书,“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半点齐鹭尧的影子。”

“……”

徐虹良肃了面色。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愿说我便听,不说我也不想知道……”他抽出一本书,“我只想快点见到他人。没咱们几个看着,他怕不是会钻牛角尖。”

他翻开一页,里面是《野考补录》的书扉。

总感觉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两人心里都有一种不约而同的疑惑。疑点太多,线索又太少,想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下落不明的齐鹭尧似乎是仅剩的求证之处。但……

为什么呢。

徐虹良心下悬了起来。

这些事情如此反常,为何又齐齐指向他?

鹭尧,千年不见,发生什么事了……

 

 

01

“蓝儿怎么回事啊我看了节目了!是鹭尧?!你们找到鹭尧了?!”

庞奔沙丽两口子围在电话听筒前,电视上还放着广告,节目刚结束,两个小时前俩人打开电视,惊得险些掀翻手中的菜——诶???!!!鹭尧?!这不是鹭尧吗!??——铺天盖地找了这么多年,从历史书到户籍册都翻了个遍,他们几乎以为全世界只有他们六个人还记得当年的青光剑主了——终于又见到这家伙了!是鹭尧吧!这是鹭尧啊!!

两口子顿时红了眼眶,齐鹭尧你个混蛋!好久不见了!!

“蓝儿,我看到我们的剑了!鹭尧这混蛋……”沙丽声音发颤,从开场开始眼泪就没停过,“太好了……都说找不到这小子,这下连剑带人都找着了……太好了……蓝儿……太好了……”

“蓝儿,你现在在哪呢?还和鹭尧在一块吗?让俺兄弟接电话!”庞奔搂着老婆的肩膀,抹了把眼睛兴奋地说。

殷蓝的情况一点都不比他们强,节目中途她就没忍住,现在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我已经回家了……你们都别急,虹良现在还在电视台,他说一会想去和鹭尧谈谈。”

“蓝儿,别哭呀,多高兴的事啊……”沙丽握着电话泣不成声。

“老婆,你也别哭……”庞奔拍拍老婆的背,揩了下鼻子。

这下真的找齐了。七剑也好,七侠也好,这下都齐整了。

“我知道……我就是跟那个傻瓜生气……”殷蓝甩甩头,擦了擦眼角,“这么久不见了……这笨蛋都干了些什么啊,什么祖上世代守护着七剑,他当初是怎么教育儿孙的啊……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好吗?当年那么潇洒快意的青光剑主,后代却世世代代被七把剑绑着,多作孽啊,这个笨蛋,搞得像他欠了我们似的……。”

“就是,都是一家兄弟,这混蛋肯定又钻牛角尖了。”沙丽揉了揉眼睛,一脸气哼哼的表情,“这次让我见到非得胖揍他一顿不可,你们谁都别拦我,蓝儿,尤其是你,你把虹良给我按住了,别让他上来捣乱。”

殷蓝破涕为笑:“那可不行,妹妹,鹭尧现在可无辜了,你不能随便打他。”

“为什么?”

“……”殷蓝一愣。

“他……还有点问题没解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觉得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暂时还没有记起我们几个……小问题,小问题而已。”

“……”

沙丽庞奔对视一眼。

没有记起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鹭尧怎么……他不记得咱们了?”庞奔一头雾水。

“虹良和他接触比较多,我一直没有机会,只是今天在电视台的时候和他见了一面。”殷蓝抿了抿嘴,似乎在斟酌措辞,“之前虹良就跟我说过,他好像找到鹭尧了,但是鹭尧的状况有点不对,他想再确认一下再让我们见面……今天录节目的时候我倒是见到他了,说实话,他一点都没变,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了,但是很奇怪,他不认得我……”

“……”

沙丽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不知道……”

“没、没在跟你开玩笑吧!那家伙不就这德行……”

“不像玩笑。”

“……”

沙丽脸侧滑下一滴冷汗。

“虹良呢?也不认识虹良了?那咱们其他人呢?那七把剑呢?都不记得了?”大奔急了。

“……”

那头的殷蓝沉默了下来。

两口子放下听筒,一时无话,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怎么会……?

……灵鸽复出,七剑重聚,当年的七侠兄弟跨越了一千八百年的时间,彼此牵着那一根剪不断的羁绊,生生死死砥砺而出的情感,无论什么时候相见,只要他们又一次站在彼此面前,一定会再度认出这具相似的灵魂。正是坚信着这一点,在那个千军万马对执剑五人的最后征战里,才那样豪壮而决绝,对万箭穿心回以仰天大笑,直吓得对面敌将两股战战,把尸体都射得千疮百孔才肯罢休……

千年前的记忆历历在目,那片沙场犹未褪色半分。

为什么?

好不容易见到了,为何却变成这样……

“我们在剑侠驿战死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剑侠驿之战,五剑殒命,漫天大雨为豪侠殉身悲号哀泣的那夜,究竟还发生了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沙丽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俺给虹良打个电话!”庞奔跑去找自己的手机。

“没用的,大奔。我给虹良打了好几个了。”殷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虹良在台里手机从来都是静音的,肯定又是有事听不见了。”

“他还和鹭尧在一起吧?”庞奔已经拨了出去。

“嗯。他十一点的时候来电话,说会晚点回来。”

殷蓝沉默了一会,语气忽然变得黯淡:“虹良说,有很多问题想和鹭尧谈一谈……沙丽,大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一直觉得,虹良对于找到鹭尧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多高兴……”

 

 

02

“大奔”两个字在手机屏上闪烁。

手机装在衣兜里,静音之下悄无声息。

徐虹良紧锁眉头,盯着面前之人温和的眉眼,齐鹭尧捧着个小盒子,盒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扁扁的,带一个金属扣,没有任何简约或华丽的装饰,正郑重其事地呈在七剑之首的面前。

“……”

他看看盒子,又看看齐鹭尧。

“你要找的应该是他。”齐鹭尧淡淡道,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称呼,“……少侠。”

“齐鹭尧,你跟我搞什么名堂……”

徐虹良无名火起,横亘千年的疏离感让七剑之首几乎忍不住想给他一拳。这一声“少侠”,就像位当下的陌生人在叫一位一千八百年前的陌生人,与“先生”没有区别。他们的联系仅仅止步于这些文物,千年前的亡魂在梦里与他相会,梦醒之迹,他们便再无瓜葛。

“您先看看再说吧。”

他轻轻掰开盒子上的金属扣,“咔哒”一声,盒子被简单地打开了。

“……”

里面放着一本陈旧的笔记本。

徐虹良皱眉:“这是什么?”

“是笔记本。”回了一句废话,齐鹭尧笑笑,“确切的说,是青光剑主的笔记本。”

“青光剑主用道林纸?锁线装?b6开本?还是皮面的?”

“对呀,还练着简体硬笔书法呢。”

徐虹良简直哭笑不得:“齐鹭尧……你他妈无聊不无聊?”

那人便笑,盯着他的眼睛,把手上的盒子又往前递了递:“请收下。”

“……让我读?”

“送您了。”

徐虹良一头雾水,只手接过盒子:“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

他摇头:“我没什么想说的。”

“……”

这副欠揍的德行。

徐虹良懒得再跟他废话,从盒里取出本子来。

本子不大,摸起来约摸一个指肚那么厚,书侧已经泛了黄,想来这个文物修复员又是拿出了什么很有年头的东西……他不由得小心了些,慢慢打开,翻起的第一页泛黄发脆,一股陈旧书册的味道扑面而来。

徐虹良小心地翻了几页。

钢笔所撰,年头太久,墨迹已经洇透了纸张,黑蓝色的墨水只剩下了蓝色,字迹也不再清晰。他有点看不清楚,打开了书桌前的台灯,毫不客气地坐在齐鹭尧的桌前,就着灯光仔细辨认。

“……”

齐鹭尧望着他的背影。

屋中再无人说话,只余座钟的滴答作响。

 

【这个人就是徐虹良……】

齐鹭尧靠在身后的墙上。

青年的肩膀,瘦削,稳重,他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

一千八百年,何其恐怖的时间跨度,长虹剑的光芒消弭在铁锈之下,冰魄剑柄的宝石失去光泽,削铁如泥的三叉开口不再锋利,浮雕在剑鞘上的青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是,只有这个名字,他还能隐约感到本能的熟悉。节目编导,新奇的形式,他总能这样出其不意,说来就来,说干就干,性子一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这种理所当然的认可从何而来?他拼命地追逐着身体里对七剑之首最本能的悸动。但,很可惜,穿过一片迷茫的黑暗,尽头闪耀的光芒背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徐虹良,徐虹良……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味同嚼蜡。

沉静,自持,赤色短发……白色短袖……白衣少侠。

 

 

03

……

长虹与青光的最后一面,以两人大吵了一架而告终。稳重如长虹头一回跟人吵架吵得摔门而去,殷蓝在旁都劝不住他。

“你们两个!大战在即耍什么孩子心性?七剑要内斗劳烦给个面子,先容沈某人避世回谷可好?!”沈牧达无可忍,好教养的居士跟他们拍了桌子。

齐鹭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不后悔跟徐虹良彻底摊牌。从认识彼此的第一天起他们就清楚,对方和自己不一样,分歧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同样聪明自持的两个人矛盾却如此不可调和。……边境连年战火不断,中原阵势颓疲,近几年更是连连败退,战乱南下似已成定局。江湖侠士被官家征召从军,尤其给七剑递来了檄文,要他们做天下侠士的表率,旁的可以不到,七侠一定要来。齐鹭尧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份司马昭之心甚至掩饰都不掩饰一下。但徐虹良稍稍思虑便下定了决心,原因无他,七剑出世,必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责无旁贷。

现在想来,他们是明知这个套七侠不钻也得钻,家国大义面前,徐虹良没有别的选择,他齐鹭尧是反对,却不要说上头的刁难,连七剑之首这一关都过不了。……他们知道虹良拒绝不了什么,就拿什么来胁迫他走上神坛,他们对付不了不吃这一套的青光,就直接让徐虹良来解决这个麻烦。

这下,纵他玲珑心窍,千思百虑,也无计可施。

 

“虹良不是真的跟你生气,他只是又说不过你了而已……你说的还那么过分,任谁也不能听得下去。”殷蓝给他掖了掖被子,“躺好,不许起来。”

“蓝儿……”

“这不是水生的医嘱,是七剑之首的命令。”

齐鹭尧噎了一下,悻悻躺下,被偷袭的飞匕刺中的腰侧此刻还叫嚣着一跳一跳的疼。……这一下是为虹良挡的,殷蓝眸光黯淡,笨蛋,不是号称逃命的本事天下第一么,结果还伤成这样,不觉得丢人么。

“蓝儿,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摇摇头,“战事吃紧,百姓流离失所,鹭尧,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齐鹭尧忧心忡忡:“这是在拿虹良当枪使,你们如何就不明白呢?”

“……”殷蓝没有反驳。

“魔教覆灭,七剑做大,民间传言几乎把你们一个个奉为天神下凡。官家江湖自古不相两立,朝廷做梦都想除去七剑,这些事情你们心里不清楚吗?武将护家国,侠士扶忠义,三岁孩子童谣里唱的道理,你们怎么当局者迷了呢?”齐鹭尧觉得好累,这些话他一遍一遍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却始终说不动他们,“凡事都讲个阴阳制衡,我是个不干不净的人,我制得了他们,他们也拿捏着我的把柄,所以我不怕与他们打交道。你们不一样!他们忌惮你们,没有手段控制你们,一方无法制衡就必然会出事,这战事是借刀杀人多好的借口!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我懂,鹭尧,你的担心我们都懂。但是……”她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轻颤,“……如果知难而退,对百姓疾苦置若罔闻,那我七剑,又何以存在于世呢?”

“蓝儿,你怎么也是这幅说辞!哪怕明知是个陷阱,被人坑害暗算,也要为天下大义跳个义无反顾不成?”

“……”

殷蓝的沉默让他明白他又白说了。

是的。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你们好傻啊……”

齐鹭尧感到一种迷茫的无力,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你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天下不平事又岂会只余今朝……今后怎么办?谁又会来管?你们以为世上有多少人真的会以天下为己任?”

殷蓝并不回答他。

这个问题他与徐虹良争论好几天了,其实不需要她回答什么,该说的徐虹良都与他讲过。文死谏,武死战,古来侠士都为世间正道抛头颅洒热血,七剑代代相传前赴后继,定会有后人重新背负起侠义二字,灵鸽传书,七剑待命。就算是他们的前辈,上一代七剑,不也用自己的命铺出一条路,将未了的心愿算做身后事,让儿孙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七剑合璧非死即伤,也没见你们半分犹豫啊。

齐鹭尧疲惫地靠在床头。

……厉害……

你们对付不了我,就让虹良来对付我……厉害。

他们都固执,在原则问题上半分不让,纵他伶牙俐齿,也无可奈何,无话可说。

殷蓝看着他憔悴的面色心有不忍,怎么说这也是个还下不了地的伤号,这些天日日思虑寝食难安,任谁都看不下去:“你也别思虑太重了……你啊,知道今天虹良为什么跟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吗?”

“我不想知道,我还想让他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呢。”

“你是小孩子吗?你青光剑主的情商呢?”殷蓝哭笑不得,“我告诉你吧,我来之前,虹良在屋子里闭门思过呢。”

“……他有病么。”

“确实有病,晚饭都不下来吃。说明天早上出关。”

齐鹭尧顿时又有种想炸的感觉:“什——他疯了吗!明天就要开赴剑侠驿,先头兵都要两日后才到,这两日全靠你们自己,今天不休息他拿命跟我赌气吗?!你们怎么也不管他!”

殷蓝无辜至极:“你别生气啊,我管了,我堂堂第二剑还骂他呢,我说你能不能爱惜自己,你要是倒下了单靠鹭尧可怎么得了?他不听啊,他说与你相比他的死活无足轻重,七剑可以没有首领但不能没有智囊,他还说明天他无论如何都得上路,此赴剑侠驿,鹭尧身边没了他怕是要受伤的。”

“……”

齐鹭尧越听越不对,皱着眉,表情吞了块石头似的憋屈:“你……干嘛?”

殷蓝人畜无害:“怎么样,耳熟吗?可气吗?”

当然耳熟,这是他今早跟徐虹良说过的话。

“……你别拿我开涮,虹良真的没吃晚饭吗?”

“他想来着,让神医骂了一顿,下来吃了两口。”殷蓝哼笑一声,“ 他啊,跟你吵完回去就后悔了……你是伤号又让你动气,怕你气出个好歹来,说什么‘鹭尧不吃我也吃不下’。”

“……”齐鹭尧心情复杂。

这倒是真的,他这几天卧榻养伤胃口不好,又天天忧虑这些家国大义的侠士,每天吃饭都动不了几筷子。虹良还知道这事?他这几天不是很忙,一直在和廖将军商讨突袭细节吗?

“虹良是真的累坏了,尤其最近,战事将至,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廖将军的营帐,深夜才回来,过的晕头转向,否则哪会有这么大的脾气。”殷蓝苦笑一声,“至于你,水生说,你伤势难好又思虑过重,心火虚旺,明显心浮气躁。我也看出来了,你齐鹭尧都能和别人吵起来,当年在魔教练的功夫都还给魔教了,怎么,是仗着虹良护着你,彻底给自己放假了?”

“好啊,我说你为什么来,你是来给他报仇的……”

齐鹭尧无奈地一笑,这么些天来总算是见了这人的笑容。殷蓝也便笑道:“对,他护你我可不护,我看你不爽就要打的。”

“我又做什么了,你看我不爽?”

“你跟虹良吵架就够冰天雪地一万次了。”

“偏心有这么偏的吗……”

殷蓝扶着他往起靠了靠,一边撑着他的肩膀一边埋怨:“你不满意?不满意就赶紧找个制的住你的人,让你也有点牵挂,别天天想着死死活活的事……再说我可不是偏心,我在认真地生你气。你刚才听我说那些话生气吗?是不是特想拍死虹良?你再想想虹良上午听你说那些话是什么心情?你还怨他当时跟你翻脸吗?”

“你不懂,蓝儿……”

“我是不懂,我估计虹良也不太懂。要不然,他何以跟你说那种话?”殷蓝学着徐虹良的语气,“‘你既不愿意理解我,那我也不想理解你,既然说不通,那你第六剑就服从我这七剑之首的命令罢’。居士为什么拍你们的桌子?还不是因为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虹良又跟你摆架子。你们俩都欠骂,你们就是仗着居士好涵养,不骂人罢了。”

蓝儿教训的是。

齐鹭尧并不敢回嘴,他确实感觉到沈牧达的眼神像是要一人给他们一剑似的。

“明天就要出战,尚不知敌情如何,偏生在这个时候七剑领袖和谋士心不一,居士能不急吗?你啊,你是何苦惹他……”

“不是的,蓝儿。他气的是我心里没有天下,气我是个自私的人。”

“自私的人不会豁命为他挡毒匕,你当他傻吗!”

“不是这种……”齐鹭尧苦笑,“你们就是我的‘私’,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七剑是特例,是意外,是绝无仅有,他自诩不会再为任何人做到如此地步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把狭隘的自己剖析给面前这位深明大义的姑娘。他想让他们明白,爹娘已死,麒麟平安,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比他们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不,本来也不该有更重要的事。

天下人少有主见,人多的一方便是正义,他被这种正义折磨得不堪重负,更不愿看到真正为了天下倾尽所有的他们,有朝一日也被弃如敝履,走上自己万劫不复的老路。

他已经没得选了。但他们不能如此。

“你们俩,恨不得为对方安排好一切,却不愿为彼此让哪怕一步。”殷蓝百感交集。

“是我不配做第六剑。我心里没有家国侠义,有辱青光。”

“你心知虹良愿为天下道义牺牲一切,可你被寻仇的那些年,他也毫不犹豫地与名门正派撕破脸面,这些你怎么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狭隘自私没有天下,既然不在乎人命,又为何总想着一死了之?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殷蓝长叹一声,“我可怎么说你们呀……聪明加上聪明,却等于不可理喻,你说我当局者迷,我看你才是关心则乱。”

“蓝儿教训的是。”

“教训的是,坚决不改,我还不知道你?”

齐鹭尧苦笑,连连摆手,我认输,别说我啦。

殷蓝心软下来,天色不早,还是让他早些歇着:“行了行了快休息吧……你啊,虹良都搬出七剑之首来压你了,你也就消停点,明天五剑先行,你和水生就留在这里,随着大部队一起走罢。”

“虹良没我跟着,我怕他遭暗算啊。”

“又来了!我刚才跟你讲的都白讲是吗?”

见女侠动怒,齐鹭尧只得赶紧作罢。

“等这次回来,你,还有虹良,你们两个抽出一天什么都别干,给我关在房里好好的谈,谈到我满意为止,我不满意你们谁也别出来。”殷蓝轻哼一声,拿起冰魄剑,“我算是看透了,跟你们还讲什么道理,你们什么道理能不懂,不想懂罢了。装睡的人可如何叫的醒。”

“承蒙殷女侠抬举……”

“别高兴的太早,这次这话要是说不开,你们俩就给我打包离开七剑。领袖和谋士心有不合,我七剑不留这样的隐患。”

“太狠了吧!虹良你也不要了?”

“你不是说我偏心吗?我这次就一视同仁。”

“你不要在这种地方一视同仁,最起码给我留个出路……”

“谁管你啊!你把虹良都连累了!”

“……说来说去这不还是偏心吗!?”

……

 

04

齐鹭尧没能等到把话说开的那一天。

当他们匆匆赶到剑侠驿的时候,最后一个沙丽也了却心事般阖上了眼睛。小小的岔口驿站成了一座死寂无声的侠士冢,至此,官军夺回三岔口,剑侠驿之战惨胜,五剑殒命,奇袭之士,无一活口。

“……”

齐鹭尧天打雷劈般僵在了原地。

易水生双眼无神,手上脸上都沾着血污,踉踉跄跄地在满地尸体间游走,抱着药筐念念有词:“封穴,止血,蒲黄散都分发下去……那边伤口见水的抬过来,断肢烧灼止血,来我这拿血余炭……虹良他们都交给我,你们不要动……不要动……”

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地上密密麻麻插着成千上百的羽箭,恍若人间刀山。

齐鹭尧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这里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斗……

原本一桩奇袭探路的偷袭战怎么会打成这样……!

他们面对的是何其凶残的敌人?他们是怎样一直战到不能再战?他们何以被人截住?是谁发现了他们的情报?

“……”

齐鹭尧简直要疯,脑袋里不受控制疯狂涌现的想法让他剧烈地耳鸣,世界天旋地转,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喘不上气……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让他们陷入不利,有人泄密了吗?我们之中是否有内鬼?又或是他们本身大意被抓到了行踪?满地的箭,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兵力?他们如何战斗又如何战无可战?他们死于谁手?是谁杀了他们?是谁杀了他们?是谁杀了他们?是谁杀了他们是谁杀了他们是谁杀了他们……

齐鹭尧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天空乍响一道惊雷,“轰隆”一声,雷电的光将血迹斑驳的战场映得阴森可怖。

【虹良……蓝儿……大奔……】

【是谁……是谁……】

他大口喘着,喉咙发出撕裂的声音,腰侧的伤口慢慢渗出血来,手指深深地扣进地里。

【是谁杀了你们……】

【是谁……】

 

“告诉我……我要剐了他……!”

 

徐虹良被射得尤其狠,白衣少侠满身血红身首异处,想来是箭雨齐发之前便已身受重伤,收尸的将士特意将七剑之首的遗体重新规整,才敢拿给剩下的二人辨认。武林第一美人的容貌再看不出半分,女子娇美的躯体变得千疮百孔,长虹剑握在一只左手里,冰魄剑握在一只右手里,二人余下的手紧紧相握,即便身体破碎不堪,双手也不曾松开半分。

沈牧达在剑侠驿外几里处被发现,发现之时被钉在树上,身中十余箭,身下树干鲜血淋漓。这是靠近敌营的位置,他们当时一定突进到了比这更深的地方。许是虹良受伤,众人撤退,撤到这里已然无路可走,作为众人长兄的沈牧达便一肩担起了断后的重任。……当年为小家所累险些团灭七剑的竹林居士,如今为几个伤残身先士卒坦然赴死。他的长发被血污黏在一起,额侧鬓发粘在脸上,嘴角有个若隐若现的弧度,不知是不是错觉。

沙丽胸前心口的位置,扎着一只前后贯穿的羽箭,许是不小心被射中,又或是为谁挡了一下。庞奔死去的时候,身体成弓形紧紧把沙丽护在怀里,后背箭靶般插满了箭,身体僵硬不能动。将士们想把沙丽救出来,去掰庞奔的胳膊,两三个人一起上,却无论如何都掰不动,力拔千钧的奔雷剑主用毕生力气把心上的姑娘护在怀里,死后还固执地不肯放手,将士们嚎啕大哭,为救紫云剑主,只得狠心砍掉了庞奔的两边臂膀。

但是,沙丽也没能活下来。

她只勉强撑到了神医和鹭尧匆匆赶到,将居士的发带交给二人后,便随着庞奔的脚步,寻他们去了。

剑侠驿之战,折损五剑,青光受伤,雨花无力回天,名动天下的江湖七侠,一夜之间仅剩下了两个人。

消息传来,武林哀恸,遍野号哭。

 

“……”

齐鹭尧伏在地上,身体痉挛,一口接一口地呕血。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惊雷在空中“咔嚓”一声炸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雨前的空气发闷,拼命地吸气仍然几近窒息。他胸腔绞痛,后背全是冷汗,腰侧的伤口也崩裂开来,拧着疼,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再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坑坑洼洼的砂砾,肩膀颤抖。

空中零星有雨滴打下来。

侠义忠魂何其沉重,这笔命债,让他怎能抬得起头?齐鹭尧咬着下唇,恸哭声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胸腔翻腾着让人痛不欲生。虹良,蓝儿,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何故不是我去死,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什么第六剑,什么青光谋士,天下人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却连自己的七剑兄弟都赔了进去,可笑!他忽而发笑,想他曾几何时身在魔教,尚能谋天算地,呼风唤雨,为什么到了生生死死的兄弟身边,却仿佛废了一般,一次又一次犯这种不可饶恕的疏忽,那个战无不胜的魔教护法去哪里了!魔教恶魔尚能跟着你如鱼得水,何以这些家国侠士你却保护不了!

“虹良……虹良……”

他绝望地呜咽。

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

他想起临行的那天清晨,他一夜无眠,天光未亮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那人在房门前沉寂许久,却是把药碗放在窗台上,直到最后也没有进来。他躺在屋里,徐虹良站在屋外,他们就这么隔着一道门静默着,谁也没再多迈一步。

他当时心乱如麻,各种忧心的事情像是快大石头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以为他们还能再见,他以为分开能让自己冷静一些,殷蓝说过回来要他们好好谈谈,虹良肯定也收到了这个命令,这个疙瘩不能系,他们都在等着和解。齐鹭尧这两天想了很多,他相信虹良肯定也一样,他们都在等,等再见面的那一天,他们也许就想通了,就能彻底抛开一切,设身处地去理解对方,推心置腹了。

他在等徐虹良回来。

他想跟徐虹良说,你没错,对不起。但我也没错,你是不是跟我也道个歉?

他想告诉他,今后绝不会再跟他吵架。六剑辅佐七剑之首,这是应尽之责。至于自己的担心,既然担心,何不自己想法去解决?

他什么都想通了。

退一步而已,其实也不是很难。

虹良比原则还重要吗?是的。

他所做的一切,就连这条底线,都是保证自家兄弟不能受到伤害。他想让虹良知道,他是很固执,但他愿意为他们放弃任何坚持,因为与他们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

易水生神情恍惚,拉着死人的手拼命地渡着内力,抓着药筐里的蒲黄和血余炭乱撒一气。他好像没哭,眼泪与他没有关系,满面泪痕配着一个木讷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虹良……蓝儿……大奔……你们不要走……不要走……”

“你们等等我……我一定,一定……”

 

可惜的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又是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在天际炸响。大雨转瞬即至,哗啦哗啦倾泻而下,顷刻间便成了水雾茫茫的暴雨。

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手忙脚乱,拖着昔日战友的尸体慌忙逃窜。不一会,旷野间便少有人烟,只剩下了尚未拖走的尸骸和情状惨烈的废墟,战马和羽箭散在地上,横七竖八。

齐鹭尧浑身颤抖,暴雨打得生疼,像是有人把他死死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弹。有个士兵看到了他,老远喊着“六剑主”飞奔过来,半背半撑把他带进了剑侠驿。他嘴唇发白,周身发寒,腰侧伤口浸透了中衣外衫,晕开一块情状可怕的血迹。

易水生口中喃喃,眼神空洞,再不管外界如何变化。

齐鹭尧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尖锐的耳鸣像是要把他脑袋劈开。他最后看了一眼沙丽交给他们的发带,上面是沈夫人亲手所绣的翠竹,想来沈牧达留下断后的那一刻,便深知自己今日是回不去了。……牧达兄不在了,这个消息要如何告诉嫂夫人?他们是不是还在十里画廊日日苦等,等着居士某天带着小一归来?欢欢也已到了习武的年纪罢,是否已经开始练剑,他的剑法现在如何,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旋风剑主……了……吗……

他软软地垂下头去。

耳边似有人惊慌唤他,渐渐的也都听不见了。

 

05

齐鹭尧发了几天高烧,易水生不眠不休地守着,正在长身体的小神医平日里能吃能睡,那天之后,一连几日都没再合眼。

齐鹭尧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只看见易水生面色蜡黄地坐在他身边,一双大眼睛灰蒙蒙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喝药罢。”

他木讷地起身。

天色阴暗,雨声淅沥,外面还在下雨,一直没停过似的。

齐鹭尧又有点喘不上气了,天空灰蓝色,深邃欲滴,仿佛随时会砸下来一样,一步步逼近他。

易水生的手很凉,扶他的时候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们呢?”

齐鹭尧还不太清醒。

“埋了。”易水生淡淡道,“还没立碑,这两天就等你咽气,好一并刻上去。”

“……”

埋了……

齐鹭尧木然地垂下眼,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剑侠驿是七剑最后战斗的地方,廖家军给英勇就义的五剑收拾出一块巍峨的侠士冢。佩剑被请回了将军帐,廖将军一把一把摆上供台,来不及做灵位,拜过这几把佩剑,便权当过头七了。

易水生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

帐外传来诵经声,想是廖将军请人做的法。

“第几天了?”齐鹭尧轻声问。

“第五天。”

“你没去守灵吗?”

“我守你。”易水生端过药碗,“我以为你这次肯定醒不过来了。”

“……”他便不知再该说什么。

帐外雨淅沥,无端发寒,北方的雨不懂什么叫缠绵纷飞,噼啪噼啪打在帐篷上的声音让人心烦。……正是九月中旬,尚算不得深秋,齐鹭尧的帐内已经生起了火盆,身下的毡毯也多加了几摞,却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他身子虚软,坐在褥上直打晃,但固执地不敢躺下,刚刚退烧的身体和精神都在叫嚣着疲惫,他本能地抗拒,一旦躺下,怕是会立刻一睡不醒。

易水生也不管他,漠然地坐在原地。

账内没有点灯,天色昏暗,他微微垂着头。

两人无话。

帐中只余雨声噼啪,火炭灼烧的味道有点呛鼻。

 

“……我不喜欢剑侠驿。”

 

易水生突然说:“又偏,又冷,还离家太远。”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也死了,想必还是会选择埋在这里。”他又道,“毕竟在家和你们之间做选择,我还是更想和你们在一起。虽然你总欺负我,你们这帮人竟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真是造孽。”

“……大家喜欢你呀。水生。”齐鹭尧虚弱一笑。

易水生点点头:“我知道的。”

“我也是。你们……也知道的。”

“易神医,廖将军有请。”

帐外有毕恭毕敬声。易水生像一直在等待什么,并无半分惊讶,站起身,接过空碗,顺手把雨花剑背在背上。

“我去看看。”

“好。”

“你休息一会。别硬撑了。”

他捡起钳子,将炭火捅旺了些。

账内阴冷,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帐帘拉起的窗口有点点冷光,打在灰色广袖的少年身上。齐鹭尧觉得冷,寒意顺着后脊爬来,几乎让他浑身发抖,易水生的侧影被冷光映成蓝色,面无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俨然一副没有温度的皮囊。

走到门口,他扭头又看了一眼齐鹭尧。

齐鹭尧一直望着他。

两个卫兵站在门口,见他撩开帐帘,便多跨半步,半个身子都逼了进来。

“……”

“水生?”

齐鹭尧轻唤道。

“……”易水生欲言又止。

几天来接连不断的打击,让这个小神医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走到帐帘处借着光他才看得真切,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几天不见,额头前的碎发竟已点了白霜。

齐鹭尧突然间胸腔翻腾。突如其来。

“水生……!”你要去哪?

易水生沉默良久,眼底晦涩,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

他只是摇了摇头,勉强笑道:“鹭尧……按时吃药,按时吃饭。”

“好……”齐鹭尧喃道。

他点点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便再不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06

剑侠驿之战,头七刚过,漫天飞舞的纸钱还没飘散开去,七侠真正的噩梦却已悄然降临。

易水生离开的第三天,官兵把帐篷团团围住,齐鹭尧再不得出帐半分,连大夫都换成了别人。……他留了个心眼,新大夫开的方子不敢百分百相信,待恢复些后小心一验,果不其然,一天三顿的中药汤里,每顿都下着极少量的化功散。

易水生说了实话,但并没能完全把实话说给他听。事实上,头七他不是不愿去,实在是那时官家的端倪便已不加掩饰。五剑殁,五剑应该归还剩余的七侠,却被大将军包揽了收尸下葬的一切事宜,更是声势浩大地把神兵请进了将军帐,美其名曰供头七,实际却是再无任何人能碰那五把宝剑。……易水生变得越来越忙,大家说希望他忙起来忘掉悲伤,军中所有的伤病似乎都安排给了他。某日深夜,他好容易空闲下来,精疲力竭地来到齐鹭尧的帐篷,却看到里面有个不认识的大夫,坐在榻上为昏迷不醒的人把脉。

易水生脑袋“嗡”的一声。

那天之后,他再不肯离开齐鹭尧半步。

……周遭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变化,虹良没了,蓝儿没了,一想到他们的身后事会变成什么样,易水生简直汗毛倒竖。他绝望地看着齐鹭尧的脸,这个唯一能商量的家伙此刻无知无觉地挣扎在鬼门关里,他深陷一个一边倒的可怕局势,没有人能帮他,他守着一个绝顶聪明的青光谋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路可退,原地等死。

事情何以变成这样呢?

他坐在原地,眼底干涸。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可笑的是他们却想着能逃开这个怪圈,仗着自己命硬,好运当次次眷顾这些福大命大的人。可是这又凭什么呢?

老天不开眼,世上无公道。齐鹭尧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易水生伏在齐鹭尧榻前,面如死灰。

“鹭尧,你说的对……”

你担心过的事,全部都应验了……

 

易水生离开的第五天。

剑侠驿之战的朱批圣意下来了。虽夺回三岔口,却死伤惨重,先锋精锐更是无一活口,实乃重大过失。对廖家军战果不予表彰,过失不予追究,同时,以泄露军情致廖家军损伤惨重之重罪逮捕七剑,拔去坟冢,余孽押解回京,极刑处置。

修葺没几日的侠士冢被粗暴地掘开。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死后蒙受血海深冤,死无葬身之地。

终日软禁齐鹭尧的士兵们终于动手了,提着长枪扯下门帘,一拥而上冲进帐内——个中却空无一人。榻内已冷,难以想象那样一个外伤内患的伤号,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从重兵把守的营地逃走升天的。

青光剑主若想走,没有人能留得住。

易水生离开齐鹭尧帐篷的那天晚上就被秘密送往京城。七剑的处决是早就决定的事,唯有神医之名名震天下,尚有用处,求仙问道之人还想寻觅长生不老之法,故而欲将他藏在宫内,伪造一并死去的假象。……神医走前,被强硬地扣下了雨花剑。

朝廷散出通缉令,全天下通缉青光剑主。“七剑居心叵测,身为先锋,通敌叛国,故意将重要军情泄给敌营,致使剑侠驿之战损伤惨重,更有第六剑齐氏鹭尧者,事成之后独吞利好,借刀杀人将其余六人全灭,现逃窜在外,望知情之士踊跃协助禁卫军,早日将如此蛇蝎毒辣之徒捉拿归案。”

“……”

时过境迁,他摇身一变,从魔教余孽变成了七剑余孽。这次没人护着了。

他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寻找易水生,用尽了各种方法,有人说他进京路上逃了,有人说他入御医院前自刎了,有人说他给皇帝看病时高谈阔论被降罪处死了,说什么的都有。……总之,那日一别后,齐鹭尧此生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又开始满世界逃命。

六剑被运回上京大殿,收藏在皇宫的藏宝阁里。后有名铸剑一族莫氏传人欲将其合六为一,铸成一把旷世神兵光明剑,却在铸剑大典开始前一天夜里被不明贼人夜闯藏宝阁,阁中宝物安然无恙,唯有六剑不翼而飞。

从此,七剑流落江湖,再也没人见过它们。

 

 

……

一晃就是一千八百年。

 

 

07

“……”

徐虹良僵在原地。

手上的本子无端有千斤重,他双手发颤,几乎拿将不住。

外面有淅沥的雨声。

他慢慢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身后的青年。齐鹭尧只是看着他,表情平静,一言不发。

你难道不是他……!

空中划过一道惊雷。

 

【徐虹良:少年身形,着白衣,须发赤红,声高昂有力,步法稳健,走路带风,性沉静理智,古道热肠,武功高强,好以理服人,遇事可与之明理,切不可急躁逼迫。父徐白,徐家一脉长虹单传,历代七剑之首皆出于此。青光与其私交甚笃,殊途同归,天下有誉“侠首长虹,谋士青光”。可与之接触,亦可和盘托出,商榷对策。】

【殷蓝:少女身形,着鹅黄宫装,长发靛蓝,声清泠温缓,步法轻盈,轻功优于虹良。冰清玉洁,温柔善良,心怀天下,与长虹佳偶天成。殷氏玉蟾宫冰魄一脉单传,二剑副首,青光与其私交亦深,长虹有言“可谓蓝颜知己”但切莫当真,斯于蓝儿心似针眼。可与之接触,但不可和盘托出,恐难接受。】

【沙丽:少女身形,着棉布劲装,长发黛紫,声靓丽可人,右手曾废,现操左手剑法,合璧对其伤害极大。性情直爽,坚贞不屈,待人热情,与奔雷情真意切。紫云代代易主,命途多舛,由其姑母所传,青光所识之紫云剑主唯沙丽一人。尽量避免与之接触。恐难接受。】

【易水生:身形瘦小,着灰衣道袍,济世神医,声稚嫩,武功不佳,擅使各类奇药。束发之年神医大名便已名满江湖,着实药石奇才,孩子心性,多让几分,如遇治病之事切记不可忤逆。雨花六奇阁镇阁之宝,以六奇阁阁主之位相传,水生接手自其父易威。不可与之接触。】

【庞奔:壮汉身形,着粗布短打,须发皆白,声雄浑低沉,武功高强,轻功堪忧。性格莽撞,易冲动,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与之明理尚难,讲豪侠义气最优。奔雷所藏之地须水火棍开启,所传之人代代筛选,这一代大奔成功取剑。不可与之接触。】

【沈牧达:青年身形,着霜色长袍,须发漆黑,间或少白,声清冷静逸,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与青光诗词会友,常对弈手谈,性高洁,光风霁月真名士,敢叫权贵让三分。牧达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膝下育有一子。沈氏旋风一脉单传。可与之接触,亦可和盘托出,商榷对策。但要有挨骂的觉悟。】

【赵枭:魔教教主。灭门仇人,武功高强,死于七剑合璧。性情暴戾,患嗜血疯病,杀人如麻,心狠手辣。青光曾卧底魔教,为其护法十年,其余不详。】

【赵燐升:魔教少主,赵枭之子。曾倾心于殷蓝,武功高强,后死于地雷阵。性情乖张,固执自负,青光曾与之私交甚好,后叛出魔教,二人反目。其余不详。】

【朱无戒:魔教四堂主,阴险狡诈,其余不详。】

【牛旋风:魔教三堂主,忠厚老实,曾与之有私交。其余不详。】

【马三娘:魔教副教主,蛇蝎婆娘,曾毒害沙丽冒充紫云剑主,其余不详。】

【……】

 

“……”一条条一框框看得他心里发毛。

大大小小,洋洋洒洒,前前后后写了几百页,大到他们叫什么年几岁家住哪里,小到谁的性格适合接触见到谁要赶紧避开,事无巨细,像是生怕自己忘掉一样,趁着记得要赶紧写下来。……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其余不详”。都是些他们不能更熟的人啊!齐鹭尧忘掉谁还能忘掉赵枭不成?不详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有这么多不详?

他心里一团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你……”徐虹良看着他,“……这到底是什么?是谁给你的?”

“是青光剑主。”他淡淡地说。

“别再跟我卖关子了!”徐虹良“啪”一声重重合上本子,“你究竟是谁?这本东西是谁记的?是不是齐鹭尧给你让你冒充青光转世?还是说根本是你直到现在也不愿意见我——!”

“不是的,少侠……”

“别叫我少侠!”

那人苦笑,看着徐虹良愠怒的脸。

“不是的,其实……你要找的人,他早就已经不在了。”

 

“……剑侠驿之战后,你们七剑就四散分离了。你所不知道的是,在后世至少四百年的时光里,你和你的同伴,一直都是通敌叛国的代名词。直到唐初才给你们平反。”

“通敌叛国?”徐虹良皱眉。

“对。你们身为先锋,与精兵一同探路,却趁机泄露军中情报,致使剑侠驿之战死伤惨重,得亏有廖将军神勇无双,才勉强夺回了要地三岔口。”

什么!?

徐虹良怒不可遏:“什——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说我通敌,我还想问问为什么我们的行踪被地方掌握的如此一清二楚!可笑,我七剑做什么不是为了天地百姓世间正义,何曾——”

“你当然没有。但朝廷说你有,你又死无对证,那就是有。”齐鹭尧摇摇头,“还有更过分的,他们说七剑后来内部出了矛盾,青光剑主为了独吞好处把剩余六剑全都杀了,自己逃窜在外,请求江湖侠士联手缉拿。那个词怎么叫的……哦,七剑余孽。”

“……”

“当然啦,还是有一些老百姓肯背地里偷偷相信你们的。”齐鹭尧笑笑。

“七剑合璧除掉魔教,天底下就数七剑的名号打的响亮。故而想要这几把无主之剑的人,从皇宫权贵到江湖土匪,各路神仙都来掺和一脚。你知道名铸剑一族莫氏家族吗?他们曾有一个构想,一把剑就已有如此威力,如果七把合而为一,那该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于是皇上爱看热闹,大张旗鼓地办了个什么铸剑大典,要亲眼看着所谓神兵出世。”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青光剑主当时就急了,七剑自古以来就是七侠象征,铸成一把,这算怎么说的?但是也没的指望,眼下就剩他自己还活着了,于是他就潜进皇宫,趁着夜色,悄悄把东西给偷了出来。”

 “再后来,他行走江湖,带着这七把剑四处招风。皇宫要面子,只说被江洋大盗窃去了,可江湖中人也不傻,藏宝阁那么多好东西,他什么都不动,偏把七剑带走了,就那么个守卫森严鸟虫不进的地方,除了青光剑主的轻功还有谁能进去?于是这帮人就像疯了似的,官家来问都说不知道,暗里下死手围追堵截,就想从他手里抢个一两把过来。”齐鹭尧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之前读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一直疑惑,这不应该啊,他是魔教余孽,你们怎样对他都讲得通,可徐虹良是七剑之首,武林公认的侠首长虹,你们这样对七剑其他侠士,是不是太有点狼心狗肺了?”

“……”

徐虹良表情复杂,一阵无话。

“青光剑主就想,长虹说过,七剑代代相传,早晚会有七剑后人传书待命。可眼下这个时局来看,如果放任七剑江湖流散,不要说传人,连能否保护这七把剑的安危都尚且不知。只有他暂且一直守着,能守几时便守到几时。他将长虹剑置于火焰山之巅,将冰魄剑埋于雪玉山之下,将紫云剑托于鸡鸣寺之阁,将雨花剑沉于云台山之湖,将奔雷剑藏于琉璃塔之顶,将旋风剑交还给沈氏一家……后来七剑被传得名声太差,沈欢不得已,只能隐藏自己七剑传人的身份,与青光剑主商量后,将旋风剑放于啸风谷绝崖峭壁之上。思之为万全之策。”

齐鹭尧叹了口气:“……但是,即便如此,这千年间七剑还是少不得生事……最近的一次我记得是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吧,前两天刚看过这一段的记载来着,奔雷剑差点被倒卖到国外去,原因是南京城被轰炸,藏着奔雷剑的那座琉璃塔倒了,人们看见宝贝一样冲上去捡值钱的东西,偶然被文物贩子得到。好像是他们一路追到船上才给骗回来的……”

“等等!”

徐虹良越听越不对,望着面前的青年:“……你说的,都是从他的记录上看来的?”

“是啊。”

“这真是齐鹭尧的笔记本?”

“嗯。”

“你都看过?全都看完了?”

“看完了。”青年点点头,“这些都在很后面了,前面都是七剑的一些介绍。你没看到那吧。”

“……”

徐虹良僵在原地,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鹭尧……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一千八百年前的青衣剑客,记录的事情却如此详细……

“因为这些都是他的经历啊。”他淡淡地说。

“全都是?”

“没错。”

“从两晋南北朝开始,到唐初为我们平反,到明末记载突然缺失,到一九三几年奔雷剑险些运往国外——你说这全部出自一个人之手?!”徐虹良“啪”一把把本子拍在桌子上,“齐鹭尧!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咔嚓”一声震耳欲聋。

“少侠,我发誓没有骗你……”

“我说了别叫我少侠!”

徐虹良一把提起他的领子“哐”一声抵在墙上:“齐鹭尧!!你厉害了啊,你神通大了!连我你都敢骗了!从进来的第一刻你就在绕我!又是本子又是不在了,千方百计把我绕进去,你有什么可瞒的!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究竟不想见谁啊说这种蹩脚的谎话!如实告诉我有这么难吗?!有这么难吗?!”

“少侠……”

“你再敢叫一句试试看!!”

“……”

“……”

徐虹良眼眶都红了。

齐鹭尧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人,心里突然炸开一阵难过。

一千八百年了,这具骄傲的灵魂,背负着七剑之首沉重的责任和侠义,于无声处隐忍过沧海桑田。谁知再见,却变成了这副光景,任谁也没法不唏嘘吧。

“……你这不是都明白吗,少侠。”

我就知道我写的没错,我可以跟你和盘托出。

齐鹭尧无可奈何地笑了,他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他眼看着一滴眼泪就这么滚出徐虹良的眼底,就像他当时绝望地看着剑侠驿的惨状——

 

“我活了一千八百多年,没有什么魂魄……能完好无损的。”

 

 

08

 

“……”

 

徐虹良攥着他的领子,颤抖着低下头,抵上面前的人。

……是真的。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翻开你本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多半是这样。

一千八百年,齐家世世代代保护着七剑,放屁,只是你罢了。只是你齐鹭尧自己罢了。

七剑跟齐家人有感情,放屁,它们是只肯认你罢了。

哪有什么太爷爷哪有什么家族,你的容貌一直不变,你怕解释不了罢了。

你哪是什么没记起来。

你是彻底忘干净了。

 

……一千八百余年,何其恐怖的时间跨度,没有灵魂能经受住这样沉重的洗礼。徐虹良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不关心什么长生不老之术,胸腔里翻涌的难过几乎要把他绞杀。他找了那么久的人,翻遍史书戏册也寻不到踪迹,原来他根本不曾入过史书,他做出了自己无法想象的事。

他抵在齐鹭尧身上,肩膀颤抖。

可是他不认识我了。

他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青光剑主在这里,是啊,这些对你来说都已成了别人的事吧。可你又是谁呢,你还有印象吗?

你想过会有这一天吗?又或者没想到代价是这样吧?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遗忘的时候,才拼命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吗?

 

“为什么啊……鹭尧……”

 

徐虹良声音发颤。

为什么做这么傻的事,你不是世间最聪明的人吗?

他感觉到面前之人欲言又止,衬衫下的心跳声清晰可辨,却只肖一个回答,让徐虹良如坠冰窟:“对不起,少侠……我忘了。”

“……”

 

现在的齐鹭尧,怎可能答出他问青光剑主的问题呢。

 

徐虹良痛苦得浑身发颤,面前抵在胸口上的人,却与他横亘着一道绝望的鸿沟,咫尺天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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